露西娅只迟疑了一瞬。
她迅速平复呼吸，将目光转向走近的伊恩：“请详细说说情况，出口是被掩埋了吗？”
“通往出口的路被埋了。”伊恩一边走一边回答，“这片区域本身就已经有部分下陷——应该是地层移动导致的。刚才那场地震让这里陷得更深，坍塌也更严重了。”
“我们当初就不该碰那个祭坛。”黛安娜跟在两人身后，有气无力地补充道，“就是因为那个，我们才被埋得更深。”
伊恩无声地轻啧一声，从露西娅身边走过。露西娅自然地转身跟上，同时回头看向黛安娜：“对了，黛安娜，你怎么浑身湿透了？”
“下面积了地下水，这里原本大概是用它来供水的。整个区域进一步坍塌后，更多地下水涌了出来。”黛安娜平淡地回答。
露西娅看了她片刻，随即恍然大悟：“所以你去检查水里有没有通道了？”
“差不多是这样。”黛安娜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事实上，刚才发现没有其他出口时，她不顾伊恩的警告，情急之下跳进了水里尝试寻找出路。
“但只是白费功夫。”她又补充道，声音轻得像耳语，同时飞快地瞥了伊恩一眼。
就在这时，伊恩回头看向露西娅：“不过多亏了她，我们现在能确定这水干净到可以喝。”
他递过一个看起来装满了水的水袋，像是刚从储物空间里取出来的。
露西娅接过冰凉的水袋，喃喃道：“那有没有发现什么隐藏通道之类的？……算了，就算以前有，现在大概率也塌了。”
“嗯，很有可能。”伊恩面色凝重地回答。他又轻啧一声，与露西娅对视：“抱歉，我当时应该更小心些的。”
露西娅顿了顿。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伊恩一直在自责。
她抬头望向他那双暗沉低垂的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伊恩大人，如果不是您，我们根本不可能从裂隙里回来。”
“说得对，而且我们谁也没想到那个祭坛会有这种反应。”黛安娜也附和道。
伊恩看向她时，她面具后的眼神柔和了些许：“怎么，你以为我在怪你吗，伊恩・霍普？”
“你一直在说祭坛的事，刚才也在说。”伊恩指出。
“我那只是……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黛安娜被他这么一说，微微别开脸，小声嘀咕道。伊恩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前方传来一个吃力的声音，“我……会尽力……想办法的……圣使大人……”
伊恩和黛安娜几乎同时猛地抬头，目光最终落在莫罗身旁动弹的黑狮卫身上——莫罗也已经抬起头，朝他们这边望来。
“瑟琳大人醒了。”露西娅立刻说道，“不过她现在还不能动。”
“不……我没事……”瑟琳强撑着说道，声音因强忍呻吟而显得沙哑。她用一只胳膊撑着地面，缓缓坐起身。动作很慢，显然十分痛苦，但她还是咬牙坚持着。
“我已经……休息够了……”
“那现在就——”黛安娜的声音突然充满希望，却又猛地停住了。
露西娅拉住了她的胳膊，还刻意轻轻摇了摇头。黛安娜懊恼地啧了一声，发出一声轻哼。
“我……会试着让殿下……知道我们还活着……”瑟琳坐直身体，呼吸急促地说道。
伊恩走上前，点了点头：“这会帮上大忙。但你确定自己现在可以吗？我们甚至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我没法传递精确的信息和位置。”瑟琳一边喘气一边说，“但……只要能和殿下产生共鸣，应该就够了。他能感知到我们大致的方位。”
瑟琳缓了口气，抬头看向走近的伊恩：“他很可能会亲自组织救援队。如果他发现我们被埋在地下，会召唤棕袍法师的——主基地里应该还留着几位。”
“就是那些能把整座城市埋进地下的法师吧……”黛安娜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伊恩也立刻点了点头。
他不清楚需要多少法师，但他们肯定有能力开辟出一条路，甚至可能把这片遗迹整个抬到地面上。当然，他们的食物储备有点紧张，但饮用水足够。只要省着点用，应该能撑相当久。
低吼……
伊恩停下脚步时，莫罗喷了个响鼻，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伊恩抚摸着它的鬃毛，转移了目光。
“瑟琳大人，先润润喉咙吧。”露西娅说道。
她把烛台递给黛安娜，迅速拧开水袋盖子，走到瑟琳身边。
瑟琳看着她，还在慢慢喘气，随后突然抬手摸向自己的头盔——她似乎才刚发现自己的一侧面甲已经完全脱落了。
“瑟琳大人，需要我帮您取下头盔吗？”片刻后，露西娅一只手轻轻扶住瑟琳的后背，问道。
瑟琳愣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她双手扶住头盔两侧。
咔嗒。
她解开颈甲的搭扣，缓慢而小心地取下了头盔。
首先露出的是一截苍白的下巴。她的嘴唇颜色暗沉，还沾着干涸的血痂，一侧的尖牙微微突出。
即便脸上沾满血污和灰尘，她的肤色依旧苍白得反常——近乎透明，能隐约看到皮下的血管。她的眼睛很大，眼尾锐利上挑，虹膜是蓝色的，却更像怪物的眼睛，而非人类。
最显眼的是她的角——漆黑如墨，从额头两侧弯曲生长，像山羊的角一样环绕着颅骨。她那头泛着蓝黑色泽的蓬乱长发，像鬃毛一样凌乱地垂在肩头。整体模样介于人类和恶魔之间，透着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黛安娜刚才还在漫不经心地整理头发，同时偷偷观察伊恩和露西娅的反应，此刻连忙移开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伊恩和露西娅却没表现出丝毫惊讶——他们早就知道瑟琳的真实模样了。
“瑟琳大人，张嘴就好。”露西娅说着，将水袋递到瑟琳嘴边。
瑟琳迟疑了片刻，仰头张开嘴。她深色的嘴唇间露出尖利的牙齿，有些已经断裂，还有些像是新长出来的，正从牙龈里往外顶。
露西娅平静地将水缓缓倒进她嘴里。瑟琳的眼睛虽因痛苦微微抽搐，却还是急切地吞咽着。
“这大概就是接受殿下黑暗力量的代价吧。”露西娅最终开口，声音平静而沉稳。
“是因为我们的灵魂太脆弱了。”瑟琳回答，声音依旧沙哑，“我们努力不失去人性，却还是……一点点被混沌污染。”她顿了顿，轻舒一口气补充道，“谢谢你。”随后将目光转向伊恩。
“我变成现在这样，或许是因为这和我们骑士团典籍中记载的恶魔形象很像。殿下……他对此深感痛苦，认为这是他罪孽的体现，尽管他根本没必要这么想。”
“但瑟琳大人，您似乎对此感到自豪。”露西娅拧上水袋盖子，说道。
瑟琳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团里有些人不这么想，但至少对我来说，这副模样既不羞耻，也不可耻——即便要因此接受女神们的审判，我也无所谓。”
她回头看向露西娅，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我平时不摘头盔，只是不想吓到别人而已。”
这些被腐化的人，反倒比大多数人更有骨气……
伊恩简短地点了点头：“总之，以后小心别被混沌彻底吞噬了。”
瑟琳转向他，淡淡一笑：“看来您都明白。”
她早就知道伊恩体内也蕴藏着混沌。当然，伊恩没打算把所有事情都解释清楚。
瑟琳又看了他片刻，最终费力地低下头：“圣使大人，我迟来的感谢您收下。您本没有义务救我，却还是……我真的很感激。”
她一只手撑在地上保持平衡，另一只手按在胸甲上补充道：“这份恩情，我一定会报答。”
“感谢我收下了。”伊恩点头，接着说道，“至于怎么报答，等我们安全出去再说吧。”
瑟琳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确实……圣使大人果然是个干脆的人。”
“那现在可以向殿下祈祷了吗？”黛安娜这时插话进来，“客套话应该都说完了吧。”
她说话时刻意避开露西娅的目光，显然已经没耐心了。
伊恩轻嗤一声，瑟琳则点了点头：“是我絮叨太久了。那现在……我就开始。”
“别勉强自己，瑟琳大人。”露西娅温柔地说道，往后退了一小步。伊恩抱臂站在一旁，看着瑟琳微微低下头。
瑟琳一只手仍按在胸甲上，闭上眼睛，嘴唇无声地动了起来。
嗡……
一股暗蓝黑色的能量从她体内升腾而起。
就在这时，她的肩膀猛地一颤——伊恩的身体也跟着一颤。他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抬手按在自己的胸甲上。
“呃啊！”
环绕在瑟琳周身的暗紫色能量剧烈波动起来，她猛地抬头，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她圆睁的双眼中，靛蓝色与紫色的光芒混乱地交织着。
“大人！”
黛安娜惊恐地瞪大双眼，露西娅也倒吸一口凉气——瑟琳突然向前栽倒，几乎要摔在地上。她勉强用一只手撑住地面，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胸甲，指节用力得仿佛要折断。她的呼吸浅促而紊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喘息。
“到底……怎么回事——”她刚说了几个字，就开始咳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瑟琳大人！您还好吗？”露西娅慌张地冲到她身边。
但瑟琳已经说不出话了。又一口鲜血从她嘴角溢出，随后她便浑身一软，失去了意识。
唰……
环绕在她周身的暗紫色能量像烟雾一样消散在空气中，之前蔓延到她脖颈处的淡紫色光芒也随之褪去，彻底消失不见。
“瑟琳大人！”露西娅急切地检查她的脉搏。黛安娜则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喃喃道：“不……怎、怎么会这样？”
“似乎是……”伊恩低沉的声音这时响起，“她体内两种不同的混沌发生了碰撞。”
“什么意思？”黛安娜皱起眉头，回头看向他——却突然顿住了。伊恩的眼中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紫色。
“是伊恩大人的……混沌吗？”露西娅抱着瑟琳，抬头看向伊恩。
伊恩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她体内还残留着因纳斯库尔格的混沌污染。如果放任不管，要么会害死她，要么会让她变异到无法挽救的地步。所以我用自己的混沌把那些污染逼了出去……”
他的目光落在瑟琳身上——她失去意识的脸上，沾血的嘴唇微微张开。“但过程中，我的混沌把她的混沌也一并吞噬了。”
刚才瑟琳开始祈祷的瞬间，他体内的混沌精华珠就发出一阵低沉的共鸣，仿佛在为未完成的事情表达着某种执念。
露西娅张了张嘴，又低头看向瑟琳，渐渐理清了头绪：“伊恩大人的混沌……和殿下的混沌，都与瑟琳大人的圣痕产生了反应。它们没有形成共鸣，反而引发了排斥。”
“所以说到底……”黛安娜眼神茫然地在伊恩和露西娅之间来回看了看，“是不是说，她没能和殿下产生共鸣？”
伊恩回头看向她，轻啧一声，说道：“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但大概率是这样。”
“那就算她醒过来，也还是没用吗？”
“或许多试几次还有可能。”露西娅回答，目光有些闪烁，“但瑟琳大人撑不住了。她的圣痕……甚至她的灵魂，可能都会因此受损。”
“该死……不，那、那伊恩你就不能把你的混沌再从她身体里吸出来吗？”黛安娜急切地追问道，迅速转向伊恩。
伊恩又轻啧一声，这次的声音更重了：“没那么简单。我没法像挑东西一样，只把我自己的混沌抽出来。”
他的混沌精华珠很可能只会进一步污染瑟琳的圣痕。更何况，她的混沌和他的已经混合在一起，就算尝试吸收自己的混沌，也极有可能会把她的混沌也一并吸走，最终导致她死亡。
黛安娜紧紧盯着伊恩的脸，仿佛在拼命寻找一丝希望，最后却用力闭上了眼睛：“我们完蛋了，该死的……”
伊恩在心里默念着同样的咒骂。
被埋在地下，困死在这里。他再次怀疑，这种情况真的是游戏里原本就有的吗？
游戏里确实有角色死亡的设定，但把玩家困在一个没有任务、没有怪物的死胡同里，完全不符合游戏的常规操作。
至少，这片地下洞穴本该彻底坍塌才对。如果是以前玩游戏时遇到这种情况，他肯定会以为是游戏出了bug。
但现在，这种可能性突然变得无比真实。
伊恩的眼角微微抽搐。
这一次……或许真的出了这种状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