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的声音，露西娅惊讶地猛地转头望来。
“伊……伊恩大人！”她结结巴巴地喊道，双眼圆睁地盯着他，脸上交织着释然、喜悦与全然的困惑。那匹也猛地朝他转过来的黑马，则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用蹄子刨了刨地面。
伊恩眨了眨眼，问道：“你一眼就认出我了？”
露西娅歪了歪头，自信地迈步走向他的餐桌：“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认不出伊恩大人您呢？”
“怎么不会？因为我原本的……”他话说到一半，顿住了，有些犹豫。
他拿起放在身旁的手机，对着漆黑的屏幕瞥了眼自己的倒影，眼神微微一凝。屏幕里映出的，是伊恩・霍普的脸。
“也是，”伊恩低声喃喃，“你没理由认不出我。”
或许就连他的潜意识，如今也把这张脸当成了自己的。仔细想想，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原本那张脸的清晰模样了——尽管他曾顶着那张脸生活了更久。
“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伊恩大人。就算是在这么奇怪的幻境里。”露西娅在餐桌旁停下脚步，松了口气说道。
伊恩放下显示着未接来电提示的手机，抬头看向她。
“是啊，能再见到你真好。莫罗，你也一样。”他补充道，目光扫向她身后的马。
跟在露西娅身后的黑马轻轻喷了个鼻。当伊恩伸出手时，它甚至还把头凑过来，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手掌。
“这是你的本体形态吗？”伊恩问道。
莫罗喷了个响鼻，像是在回应。
伊恩抚摸着它的鼻子时，露西娅又开口了：“您看起来很自在。您的衣服也变得很奇怪。果然……您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对不对？”
“我很清楚。”伊恩回答。他让莫罗找个舒服的地方休息，然后转回头看向露西娅，“因为这里是我的梦。”
“梦？您是说这里是一场梦？”露西娅眉头一挑，又问了一遍。
伊恩点点头：“嗯，或者说，是和梦非常相似的地方。”
“不对啊。那平时——”她歪着头，努力消化这个信息，“您经常做这样的梦吗？”
“不是每天都做，但也不算少见。”
“可这怎么会……”露西娅缓缓问道，目光困惑地扫视着咖啡馆，“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的建筑、家具，人们的衣服和语言，甚至连魔法都不一样。”
魔法？她是在说这里的灯光和音乐吗？
伊恩环顾了一下店内。片刻前还好奇地盯着门口看的顾客们，此刻已经重新平静地面对面坐着，专注于彼此间琐碎的交谈，仿佛刚才什么异常都没发生过。
伊恩意识到，这种细微的违和感，本身就是这个世界是梦境的证明。
“对了，”他没有理会露西娅关于魔法的说法，转而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说过，这里是我的梦。”
露西娅飞快地眨了眨眼，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嗯……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一条小路上走了。那是一条蜿蜒又奇怪的小路。走着走着，我的脑子慢慢清醒了，周围的景象也变得清晰起来。然后我们就看到了这座建筑。”
“所以你们就决定进来了。”
“是的。有人建议我们应该进来看看。”
“是莫罗？还是黛安娜？”
“啊！天啊，黛安娜！黛安娜当时也在，对吧？对，我居然完全忘了……”露西娅喃喃道，摇了摇头，像是才刚记起来，“不过，都不是它们。是约格建议的。”
“约格？”伊恩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那东西也在这里？”
“我当然在啦，朋友。”一个声音仿佛早就在一旁等候，突然从伊恩身后响起。伊恩眉头皱得更紧的瞬间，那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又靠近了些。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我知道你很特别，朋友。但我想弄明白，为什么我的本体当初会对你产生足够的兴趣，不仅创造了我，还把我绑定在你身上。”
伊恩转向另一侧。一个皮肤苍白、留着中等长度黑发、有着紫色眼眸的男孩正朝他走来。
伊恩眯着眼打量着它，反驳道：“你诞生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看到原因了吧。”
“是吗？可惜啊，那时候我根本没机会看清太多东西。”约格脚步不停，一边走一边回答，嘴角还勾起了一抹笑意。
它在露西娅对面的桌旁停下，歪了歪头：“不过现在我明白了。真没想到你竟然藏着这样的秘密……太不可思议了，朋友。”
“是啊，”伊恩最终轻轻笑了笑，回答道，“看到你在这里，我也解开了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说些没必要的谜语，装得高深莫测。”伊恩语气平淡地说，“尤其是在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你这年纪，倒是很喜欢玩这种故作深沉的把戏。”
“是吗？”
“是啊。看起来就像别人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一样。”
约格笑了起来，一副很满意的样子。显然，它要么没听出伊恩话里的深层含义，要么就是听出来了也根本不在乎。
“你们应该已经认识了，这就是约格。”露西娅插话道，一边慢慢上下打量着约格，一边补充，“不过它刚才穿的可不是这样的衣服。”
约格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一条短裤，甚至还蹬着一双拖鞋。
它只是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我适应能力向来很强。”
“所以……”伊恩的目光在露西娅和约格之间来回移动，“就你们两个？还是说，还有其他人要出来给我个惊喜？”
“就我们两个。你也知道，朋友，我和莫罗都与你有联系。至于露西嘛……”
它顿了顿，直视着站在面前的露西娅：“我觉得她大概是跟我一起被拉进来的。总之，她是通过我和你产生联系的。”
“所以你也不知道确切原因。”伊恩语气平淡地陈述道。
“没错。这很可能是好几个非常复杂的条件叠加在一起，产生的一种副作用，差不多算是纯粹的巧合吧。大概是这样。”约格随意地耸了耸一边肩膀。这正是它标志性的不负责任态度。
伊恩看着它就站在自己面前，心里忍不住想揍它一顿——但他又有些庆幸地意识到，在这个梦里，他真的可以这么做。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
“对了，”露西娅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看向约格，“那伊恩大人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啊？”
约格咧嘴一笑，微微张开双臂：“哎呀，露西，看到这一切了你还不明白吗？答案就在这里啊。”
“……是一个不同的世界？”过了一会儿，露西娅眨了眨眼，问道。
约格双臂依然微微举着，只是又耸了耸肩，然后转头看向伊恩，那表情仿佛在说，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它的职责。露西娅茫然的目光也随之重新投向伊恩。
话都被你说完了，现在让我来干嘛？伊恩心里想着，咂了咂嘴，松开了拳头。
他最终转回头看向露西娅，简洁地说：“嗯，没错。这里是我的家乡，一个不同的世界。”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之一，但如今说出口，却意外地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露西娅的感受截然不同。她僵在原地，似乎屏住了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嘴唇：“不可能吧。”
从她的表情来看，她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伊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回头看向约格。
面对伊恩冰冷的目光，约格微微点了点头：“别担心，朋友。露西醒来后，大部分事情都会忘记的，说不定会全忘光。梦就是这样的，对吧？”
“那你呢？”
“嗯？”
“露西记不记得都无所谓，我相信她。但我不相信你。”
“啊，也是。你还是不信任我啊……”约格点点头，双臂抱在胸前，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受伤或失望的神情。
“我理解你的感受，但这个秘密迟早会被发现的，朋友。毕竟我们是有联系的。当然，我也不是总能偷看你的梦，不过像现在这样的特殊情况，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哪怕你待在我的储物空间里也能这样？”伊恩问道。
约格愣了一下。
啊，原来它被我问住的时候，是这副表情啊。伊恩心想。
“那时候大概不行吧……但、但说真的，你别担心。我没打算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就算是对我的本体也不会说。”它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但双臂却不动声色地放了下来。
“等我成为一个完整的存在，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到时候我就能完全摆脱本体的阴影了。”
“嗯……”
“而且我肯定也不会对你构成威胁的。”约格继续认真地说道，“因为我大概无法抹去刻在我灵魂里、与你之间的羁绊。所以，以后你就继续像现在这样做你自己的事就好……”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打断约格喋喋不休解释的，是露西娅。
伊恩转头看向她，她又用颤抖的声音补充道：“你到底是怎么……穿过世界之间、维度之间的壁垒的？”
尽管震惊不已，但她似乎已经接受了他确实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实。
也是，就算这只是一场梦，他就站在这个世界的正中央——她想不相信也难。
伊恩先是瞥了一眼露西娅，她正努力稳住自己，眼神紧绷。随后，他终于开口了：“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露西娅眼中强装出的平静瞬间消失了。
伊恩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做了件违法的事。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你们的世界了。”
“违法的事……”露西娅屏住呼吸片刻，然后缓缓呼出一口气，“那你是说，你是在接受某种惩罚吗？”
“可能吧，或许是。”伊恩耸了耸肩，“就像我说的，我也不太清楚。”
“你到底犯了什么可怕的罪啊……”
虽然他做的事，根本不至于受到这么严厉的惩罚，但伊恩并没有反驳。毕竟，他确实做错了。
而且，他也不想在露西娅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让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可能只是某个存在的玩物。不管这是不是真的，这种想法本身就太残忍了。
“可不管怎么说，这、这根本不可能啊！”露西娅最后还是忍不住摇着头说道，显然已经放弃了保持镇定。
“至少，人们一直都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大家都知道其他世界和其他维度是存在的……但只要一个世界的基本法则还在，就不可能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去。就算是神明也做不到。”
“没想到你还懂维度理论。”伊恩看着她，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
“这是神明的领域。”露西娅认真地解释道，“研究这类禁忌知识，也是祭司的职责之一。如果我所了解的是真的……那就算你真的突破了壁垒，也不可能在我们的世界继续存在下去啊，伊恩大人。”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喃喃着，然后直接看向伊恩。
“这里的原理和法则都不一样。就像虚空生物，除非它们扭曲或颠覆规则，否则就无法存活一样。你的灵魂要么会被排斥出去，要么就会被彻底摧毁。你到底是怎么——”
“伊恩的灵魂很特别，露西。”插话的是约格。看到露西娅投来茫然的目光，它刻意耸了耸肩。
“有某种力量在保护他，那种力量，就算是你们的神明也不能随意干涉。或许就连虚空的超越者也不行。除非，他们能发出足够强大的冲击，足以突破那种保护，把他的灵魂击碎。”
“那种力量在保护伊恩大人，不受我们世界法则的影响？”露西娅问道。
“或者说，是在欺骗那些法则。都差不多啦。”约格补充道。
露西娅的目光再次落回伊恩身上。
伊恩微微点了点头：“确实，之前和我灵魂有过接触的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而那种力量是什么，你当然也不知道。”
伊恩只是又点了点头。
应该就是状态栏吧。他心想。
但他真的不知道状态栏背后的原理和秘密。它就像放在桌上的手机一样，他只是因为能用，所以才用。而且，解释状态栏，可能还需要深入一些他不愿提及的细节。
看到露西娅全然困惑的表情，伊恩终于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管怎么说，现在你应该能确定了吧——我不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传说中的白魔法师。”
“什么？”露西娅惊呼一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现在这还重要吗？”
“你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露西娅仍在努力消化这个事实，喃喃道，“这比白魔法师特别多了，不，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天啊……”她用手掌按住了额头。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明明是个魔法师，却从不侍奉任何神明……原来只是因为，那些神明对你来说，根本不值得侍奉啊……”
“嗯，不过我是魔法师这件事，也有一部分原因。”伊恩插话道，但露西娅似乎没听见。
“而且那些超越者会对伊恩大人感兴趣，也是因为伊恩大人存在于法则之外。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不受任何束缚。说不定，比女神们还要特殊。”露西娅晃了晃，差点摔倒。
伊恩本能地站起身，扶住了她的胳膊。他这才意识到，就算是在梦里，过多冲击性的想法也会让人头晕。
“先休息一会儿吧。嗯……”伊恩低头看着喘着气的露西娅，说道。
他又补充道：“对了，你看起来需要补充点糖分。我们应该找点甜的东西来吃。”
“甜的东西？”露西娅缓缓睁开了眼睛。
伊恩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虽然这里是梦，可能没什么用，但试试总没错。你都专程来到我的世界了，我至少也该好好招待你们这些客人。”
“那我也算客人之一吧，朋友？”约格立刻插话道。
“嗯，算你一个。”伊恩回答时，目光没有离开露西娅，同时朝着餐桌旁的空椅子点了点头，“你们俩都坐下等会儿。我让你们见识见识这个世界的甜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