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感到任何疼痛。相反，视野被一片灰色吞噬，其他所有感官瞬间消失，仿佛被彻底冲刷干净。但他的意识却异常清晰。
嗡……嗡……
在这仿佛时间静止的瞬间，他只感觉到体内传来微弱的搏动。一种奇特的漂浮感随之而来，但伊恩并未惊慌。到如今，这类现象对他而言已近乎熟悉。
随后，充斥视野的灰色质感发生了变化，变得如同翻滚的波浪。在波浪之外，他感知到一股庞大却模糊的存在，那股存在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远处，一道灰色的十字形光芒如海市蜃楼般闪烁。
这目光他并不陌生。是“囚笼之狂”克鲁希卡。
你现在满意了？
伊恩平静地迎向那道目光，在心中问道。尽管只是一个念头，却传来一声低沉的轰鸣作为回应，如同巨兽的呼吸。
伊恩接着在心中追问：那便给我些什么吧。
克鲁希卡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缓缓闭上了眼睛。画面中闪过一只巨大的灰色九尾巨兽蜷缩起身躯的景象，如梦似幻。
下一秒，伊恩的意识仿佛被猛地抛落，急速下沉。
轰隆隆！！！
灰色的虚空变得昏暗，远处的震动席卷而来，真实得令人心悸。所有感官骤然回归的同时，一个任务完成提示框在他眼前弹出。
空气中弥漫着恶臭与震颤。手中光剑的光芒微弱闪烁，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与一团燃烧的紫色光晕交织在一起，照亮了一处狭窄的血肉洞穴——他正处于融合体的眼窝之中。此前吞噬他的混沌眼球与灰色能量爆发的痕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嘴里的小牙咯咯作响。伊恩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吐了出来，随即转身，强行将残余的魔法注入光剑的祷文回路。本能在疯狂地向他发出警告。
咔嚓！
摇曳的光剑拖着紫色火焰，瞬间斩断了从身后困住他的肋骨。
啪！
断裂的骨头尚未坠落，伊恩便冲破缺口向上跃起，同时将双剑收回了储物空间。
轰隆隆！！！
空气剧烈震颤，双脚落地的时间比预想中更早。强烈的地震让他失去平衡，翻滚在地。但即便在翻滚的过程中，他也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融合体的头颅已完全失去形状，如同冰淇淋般融化，布满了灰色的脉络状裂纹。
搞什么……
然而，另一件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高空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灰色螺旋体。那无疑是此前漂浮在融合体头顶的圆环。它并未随着融合体的死亡而消失，反而变成了一个尖端朝下、漩涡状的螺旋体，正缓缓下降，在天空中刻下无数静止的小型漩涡。
轰隆隆！！！
而这正是地震的根源。
伊恩从黏腻的地面上挣扎着爬起，勉强站直身体。
眼前的血肉小山正被蔓延的灰色裂纹覆盖，逐渐崩塌。小山之外，外界的景象在视野中眩晕地旋转。近处的事物仿佛飞速掠过，远处的物体却移动缓慢，让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漩涡的中心。他甚至觉得自己在不断向远处飘移。
伊恩很快意识到，并非世界在旋转，而是他自己在旋转。高空的巨大螺旋体看似静止，实则是因为他旋转的速度与螺旋体保持一致。
不过此刻，这些都已无关紧要。
噗嗤！
伊恩蹬离那如同沼泽般吸附着双脚的地面，向前狂奔。眼前的血肉堆已不能再称之为“小山”，而是一片融化的血肉沼泽。
此前从沼泽中升起的触手与魔兽，如今已化为脆弱的肉块，流入密布的裂纹之中。在消融的肉块之外，扭曲旋转的地面似乎在不断升高，又不断远去。
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阻止了吗？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同时，伊恩下意识地释放出风刃，助推自己跑得更快。他迟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变异的肢体已恢复正常——想必嘴里新长出的牙齿也随之消失了。
或许这就是克鲁希卡的馈赠：不仅消除了能量爆发带来的影响，还带走了侵蚀他的混沌之力。不过此刻他毫无感激之情，因为他的属性值很可能因此下降了。
咔嚓，噼啪！
身后传来骇人的声响。伊恩本能地回头望去，眼睛骤然睁大。
巨大的灰色尖端螺旋体正向地面坠落。在螺旋体尖端的正下方，地面沿着裂纹如玻璃般碎裂，向内塌陷。
塌陷之处，只有一片诡异的漆黑深渊——这证明此次崩塌并非单纯的物理现象。巨大的灰色漩涡正坠入那片黑暗之中。此刻他已离得稍远，能看出螺旋体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旋转。
该死！
伊恩双腿发力，再次向前望去。在旋转速度似乎比之前更快的地面之外，他看到了别的身影。
“圣使大人——瑟琳！”
一道包裹着深蓝色能量的身影在前方闪过——是海科德。他正奋力挣扎，却无法向前奔跑，因为吉尔罗德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即便到了这里，他们仍未完全摆脱崩塌的影响：吉尔罗德用尽全身力气，将海科德向后拖拽。
“快！快逃！别停下！圣使大人——”海科德急切的呼喊声随着他后退的身影向侧面消散。在他们眼中，伊恩或许正无助地被漩涡卷走。
咔嚓！咔嚓！咔嚓！
在此起彼伏的声响中，世界崩塌的声音正以远超伊恩奔跑速度的势头不断逼近。
伊恩没有回头。回头已毫无意义。此刻他唯有跑得更快，才能逃离这片区域。
“伊恩大人——”
另一道呼喊声刺破耳膜，让他的眼睛再次睁大。
伊恩全速奔跑着，猛地转头向侧面望去。在旋转的地形另一侧远处，他看到了魔兽莫罗的轮廓——它正沿着扭曲的地面，如同攀爬般奔跑。
“这边！伊恩大人！”骑在莫罗背上的露西娅高声喊道。
露西娅左手一抖缰绳，原本与伊恩平行奔跑的莫罗突然急转弯，朝他冲来。
那场景就像看着他们在黑胶唱片上逆着旋转方向奔跑，却能在扭曲的地形上不断靠近。
“你疯了吗？该死！方向反了！露西！别过来！”黛安娜的尖叫声从后方传来，她的双臂仍紧紧环着露西娅的腰。
这一次，伊恩完全认同黛安娜的话。
“回去！别过来！”他一边急切地挥手大喊，一边紧盯着正斜向靠近的莫罗，“莫罗！立刻掉头！离开这里！”
但莫罗无视了他的命令，只是甩了甩头，继续冲锋，似乎一心只想赶到伊恩身边。
“我们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伊恩！绝对不会！”显然，露西娅也抱持着同样的想法。
她无视黛安娜持续的叫嚷，只是更用力地抖动缰绳。
这群人怎么就这么不听劝！
尽管心中如此想着，伊恩还是强迫自己跑得更快。
即便在湿滑危险的地面上，莫罗也没有踉跄。不知何时，他们已不再斜向靠近，而是正面朝着彼此奔跑。
“再快一点！伊恩大人——再快一点！”露西娅的声音近乎嘶哑，她从马鞍上探出身子，险些坠落，右手拼命向伊恩伸去。
尽管周围正上演着恐怖的灾难，她绿色的眼眸却始终紧紧锁定着向自己冲来的伊恩，仿佛下定决心，即便死亡也不愿与他分离。
伊恩的想法与她如出一辙。
噼啪，咔嚓——
世界崩塌的声音此刻已近在身后。
在那声响掠过耳畔的瞬间，伊恩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蹬离地面，向前跃出。
“伊恩大人——”露西娅几乎从马鞍上跌落，右手绝望地伸向他。
“啊——！！！”黛安娜的尖叫声回荡在空中，伊恩视野的边缘已布满了蛛网状的灰色裂纹。
咔嚓！噼啪！咔嚓——
世界碎裂成无数片，在他们周围崩塌。但伊恩没有看一眼，只是伸出右手，目光中唯有露西娅那张不断靠近的脸。
轰隆隆……
就在他们的手即将触碰的瞬间，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喃喃的人声渗入耳中。
他猛地抬起头。清凉的空气中，一股芳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感觉到身下传来柔软的坐垫触感，眼前展开的是咖啡馆的景象。零散的餐桌旁，人们正在交谈；整面墙的落地窗向外望去，是一望无际的海岸线。
他独自坐在咖啡馆中央的一张餐桌旁，位置绝佳，能将海景尽收眼底。眼前明明有如此美丽的景色，自己却打了个盹，还做了个无比离奇的梦——想想都觉得荒唐。
不对……
很快，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他立刻意识到，事实恰恰相反。眼前的这一切才是梦。
就不能出现一家酒吧吗？或者至少是烤肉店？为什么总是街道、公共交通，要么就是咖啡馆？
尽管心中如此吐槽，他还是拿起了面前的冰咖啡。冰块尚未融化，触感异常冰凉。他品味着咖啡略带苦涩的味道，平静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色——窗外的大海与沙滩，以及咖啡馆内宁静的氛围。
潜意识这东西，还真是捉摸不透。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上一次来这里的场景。
那是他找工作的时期，和当时的女朋友一起来旅行——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浪漫回忆之一。他攒了将近半年的钱才促成了这次旅行，结果还没到目的地两人就开始吵架，最后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独自一人度过的。
那时为什么没能好好欣赏这片景色呢？
他向后靠在柔软的椅背上，跷起一条腿。脑海中闪过“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的念头，但他立刻将其驱散。
即便逃离了这个梦，等待他的也只会是残酷的现实。他已经受够了这一切。他知道自己终究无法逃避，但此刻他迫切地想要转移注意力，哪怕只有片刻也好。况且，他也需要时间整理思绪。
嗡——嗡——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大致能猜到是谁打来的。或许是当初和他吵架的女朋友，不过现在他连对方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他没有去看那部倒扣在桌上的手机，只是沉浸在咖啡馆里轻柔的交谈声中，凝视着多云天空下一望无际的大海，小口啜饮着冰凉苦涩的咖啡。
叮铃——
几分钟后，身后某处传来清脆明亮的门铃声。紧接着，尖锐的马蹄声与轻柔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传入耳中。
咖啡馆内瞬间安静下来。顾客们的目光纷纷投向他身后的方向。
伊恩默默地抿紧了嘴唇。
又是那个拉长脸的混蛋吗？他心中想着，感觉到一场不受欢迎的打扰即将来临。
这也并非完全出乎意料。他没有回头，因为他不想让这片刻的宁静过早被打破。
“天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但一声低沉的鼻息声过后，紧接着传来一声惊讶的吸气声，让他猛地抬起头。他险些打翻手中的咖啡杯，急忙稳住，随即转过身。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一匹乌黑光亮的马身上——这匹马正堵在门口。没人知道它是怎么进来的，但它无疑就是刚才发出鼻息声的来源。
而在马的身旁，一个穿着破旧布衣的红发女孩正缓缓走上前，茫然地环顾着天花板。
“露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