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的眉头微微一挑。
又来了。
他转头看向坐在马鞍前方的露西娅。片刻前，她还在抬头望着塔顶，此刻目光却飘向了外面——黑暗正浓得化不开，一点点笼罩着外部世界。
她似乎没听到约格的低语。要是听到了，此刻恐怕早已经瞪大双眼，惊讶地盯着自己了。
“它会成为你体内混沌之力绝佳的养料。”
约格毫不在意地低语着，语气中带着诱惑。
“说不定，比吞噬十几个失败的腐化者还要管用。”
伊恩的目光重新落回祭坛。在不断攀升的黑暗中心，海科德那道泛着淡蓝色微光的身影微微摇曳。站在祭坛两侧的祭司，他们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宛如幽灵般的火焰。
“而且那家伙……已经有资格了，却还没挣脱枷锁。或许这是明智的选择，但现在的他，终究还是个凡人。就像曾经的你一样，我的朋友。”
今天倒是挺积极的嘛，真不像你。
伊恩从鼻子里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早就知道，自己体内的混沌之力已经开始形成自主意识。之前升级几次后，它安分了不少，会毫无反抗地听从自己的命令——但吸收的混沌越多，它再次失控的可能性就越大。一旦它强大到无法控制，定会毫不犹豫地反过来吞噬自己。
那些大恶魔，或许就是这样诞生的。
真到了那一步，他就别无选择，只能做出决断——是吞噬，还是被吞噬。这大概也是约格所期望的。如果它能吸食到因这场冲突而诞生的混沌之力，说不定就能如愿以偿，形成它渴望的存在形态。
当然，伊恩压根没打算满足它的愿望，更没想过让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变成混沌生物，是他能想到的最糟糕的结局之一。
“所以，杀了他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难。而且现在形势对你多有利啊。换做是我，说不定早就……”
约格这阴险的低语还在继续，伊恩抬起右手，轻轻捂住了嘴。
“换做是我，就该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沉默不代表我同意。”他低声说道。
那道低语戛然而止，像被扎破的气球一样泄了气。
伊恩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别白费口舌了，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除非你真这么想和你的老朋友们多待一会儿。”
沉默片刻后，约格终于开口回应：
“好吧。但你要记住，我的朋友。总有一天，那家伙可能会反过来找你麻烦。现在看起来不像，但世事难料，情况是会变的。”
伊恩的笑意更深了：“说得对，情况是会变的。比如，你可能会发现自己又回到老朋友们身边了。”
“不，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顺便说一句，我不是你的朋友。”
约格再也没说一句话。
伊恩轻轻呼出一口气，放下了手。当然，他现在还没打算把约格塞回储物空间。毕竟，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他计划等安全解决掉因阿斯库尔格后，再给它点时间，让它去亚空间和“朋友们”团聚。
所以，它说不定会反过来吞噬我？
伊恩在心里反复琢磨着那句低语，目光平淡地注视着海科德的仪式。就算真的发生这种事，他也有信心自己不会有丝毫惊讶。毕竟，他从来没真正把海科德当成盟友。
诚然，他认可海科德身上更有人情味的一面，但这并不代表他信任对方。在他眼里，海科德随时都可能变成敌人。那个男人还有一堆错综复杂的过往，而这些，都是伊恩绝对不想牵扯进去的。万一他们终有一天要刀剑相向，伊恩会毫不犹豫地全力以赴。
只不过，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需要帮手来摧毁恶魔领域，也不是因为他还没准备好吸收海科德的混沌之力。更重要的是，海科德似乎是个关键人物——在这个该死的世界走向终结时，他注定会在场。
无论最终成为敌人还是盟友，海科德在接下来的剧情里，显然都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即便在游戏里，玩家在对抗大恶魔时，大概率也会以某种方式和他产生交集。从不断触发的新任务就能看得出来。
不管海科德是否认为大恶魔是这个庞大恶魔领域的核心，清除它们无疑会为摧毁整个领域提供重要线索。
要是玩家行动太慢，白金龙就会冲破黑墙。
而现在，伊恩成了圣使，那一天恐怕会来得更快。
正因如此，他才更没打算把这些事告诉海科德。要是黑墙在还挤满了半疯狂的大恶魔时就倒塌，那可算不上什么好的转折点。说实话，到目前为止，他甚至不确定是否存在能通向好结局的路线。
唰——
就在这时，那道如柱子般不断攀升的黑暗突然退去。原本已快熄灭成余烬的火把，重新闪烁起光芒。
但黑暗并未完全消失。它依旧萦绕在祭坛周围，像烟雾一样缓缓弥漫。那两名祭司高举着手臂，一动不动，周身笼罩着漆黑的阴影，阴影中还泛着淡淡的蓝光。
背对着伊恩和黑狮卫们的海科德也是如此。他的盔甲已完全变成了黑色，缝隙间涌动着不祥的蓝色混沌之力，仿佛有生命般扭动着。
大厅陷入一片死寂，海科德缓缓侧身。随着他的动作，祭坛全貌显露出来——虚空印记就放在上面，不断释放着黑暗。伊恩凝视着那枚深蓝色的印记，而海科德则翻身上了平台旁等候的战马。
咔嗒——咔嗒——
那匹战马也笼罩在更深的阴影中，仿佛收到了信号般，开始迈步向前。它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深蓝色的幽暗轨迹——骑在马背上的海科德也是如此，仿佛在地面上施了某种法术。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大厅中回荡。二楼阳台上的狼卫齐声将长矛柄重重砸向地面。他们的身体，同样被阴影包裹着。
海科德背对着众人，缓缓前行——此刻的他，与其说是黑暗王子，不如说更像魔王。仪式似乎丝毫没有让他显露疲态，反而让他的气场变得更加强大。
与露西娅紧张得咽了口唾沫不同，伊恩的目光依旧平静。
他吸收混沌的能力，显然比我强。想必是因为他本身就是腐化者吧。
看着海科德从身边经过，伊恩暗自心想，或许接下来与因阿斯库尔格的战斗，会比预想中更容易些。
咔嗒——咔嗒——
海科德甚至经过了黑狮卫们的队列，最终在预留出的中央位置停下——这里是队伍的最前方。黑狮卫们的盔甲也像他一样，染成了漆黑的颜色，他们安静地站着，眼中闪烁着淡淡的蓝光，注视着海科德。
这时，伊恩的目光越过海科德，望向远处的拱门。尽管祭坛周围的黑暗已经变淡，但拱门之外的世界，依旧被如暴风云般浓密的幽暗笼罩着，仿佛一场深蓝色的沙尘暴即将袭来。
海科德回头望了一眼，伊恩的嘴角微微上扬。
原来他在出发前举行仪式，是为了这个。
他终于明白海科德的目的了，也懂了出发前那些意味深长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呼噜……
莫罗像拉满的弓弦般紧绷着，发出低沉的咆哮。伊恩将手放在它的颈背上，向它注入混沌之力，再次转头向后望去。
祭坛周围的黑暗再次涌动、扩散。而对面的祭司们依旧高举着手臂，身影逐渐清晰。他们那已被染黑的兜帽和斗篷，即便没有风，也在轻轻飘动、起伏，就连里面褪色的长袍，也闪烁着同样的微光。
唰——
就在这时，祭司们放下了高举的手臂。
仿佛是回应他们的动作，那团凝聚的黑暗开始向内收缩，像被吸入祭坛般汇聚过去。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海科德的战马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泛着蓝光的眼睛闪烁着光芒，高高抬起了一只前蹄。
呼——
祭坛处凝聚的黑暗突然爆发，化作一圈圈涟漪向外扩散。当黑暗浪潮席卷而来时，黑狮卫们下意识地转向海科德。
即便骑在倾斜的马鞍上，海科德依旧保持着稳健的姿态，终于发出了命令：“跟我来。”
汹涌的黑暗像涨潮般从伊恩身后掠过。海科德的战马立刻向前冲去，黑狮卫们仿佛早已等待着这个信号，纷纷策马跟上。黑暗浪潮裹挟着他们，一路向前。
“我们也走。”伊恩低声说着，猛地一扯缰绳。
莫罗发出一声低吼，纵身跃起，紧随黑狮卫们冲了出去。
裹挟着海科德的黑暗径直冲向塔楼外那片浓重的幽暗。片刻后，那如暴风云般翻滚的黑暗，突然剧烈地旋转着散开。
哒哒哒——
海科德不断催促战马加速，仿佛要摆脱那股黑暗浪潮的追赶。黑狮卫们也纷纷效仿，猛扯缰绳，加快了速度。
伊恩身体前倾，大声喊道：“压低身体，抓稳了。看来我们要直接冲进风暴里了。”
“知道了。”露西娅紧了紧头盔，俯下身，躲进莫罗浓密的鬃毛中。
伊恩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前方格韦罗德的身影，再次猛扯缰绳。莫罗喷着鼻息，灼热的气息从鼻孔中喷出，奋力向前冲去。下一秒，他的视野就被浓密的蓝黑色雾气吞噬了。
咔嗒、咔嗒、哒哒哒——
在呼啸的狂风中，只有马蹄声在回荡，杂乱而急促，交织成一片喧嚣。伊恩定期向莫罗注入一股股混沌之力，让它保持在接近全速冲刺的状态。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前方黑狮卫们留下的、逐渐淡去的蓝色残影。
该死，眼睛疼得要命。
尽管皱着眉头，伊恩却几乎不眨眼。哪怕只有一秒钟的分心，他们都可能在这片混沌中迷失方向。就连魔法探测在这里也毫无用处——它只会让眼睛更疼，让视野更加模糊。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海科德完全能看穿这片黑暗。自出发以来，队伍从未减速，有时还会沿着宽阔平缓的弧线改变方向。即便在伊恩开始察觉到异样后——偶尔会有粗壮修长的阴影从身边掠过——这种行进模式也没有改变。
唰——
突然，黑暗骤然消散。令人窒息的寒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爽的微风，拂过伊恩的脸庞和手臂。视野逐渐恢复，虽然依旧昏暗，但已足够看清前方的黑狮卫们。在漆黑的雾气中待了这么久，此刻的感觉就像突然踏入了白昼。
前方的骑手们开始减速，伊恩也随之轻轻拉动缰绳，低声问道：“露西，你还好吗？”
“嗯，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露西娅紧紧抓着莫罗的脖子，微微直起身回答。听起来，她不像是在强撑。
伊恩点了点头，随着战马们沉重的呼吸声越来越近，他抬头向前望去。黑狮卫们聚集在海科德周围，海科德正率领队伍以轻快的步伐前进。
伊恩自然地跟在格韦罗德身后。这时，海科德微微侧身，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交汇，伊恩隐晦地点了点头，海科德也回以点头，随后便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前方。
还是这么心思缜密。
伊恩在心里嘀咕着，终于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曾经浓密如幕布的黑暗正在瓦解，像烟雾一样渐渐消散。黑暗之外，恶魔领域特有的扭曲树木映入眼帘——粗壮修长的树干高耸入云，树枝向头顶延伸，哪怕站在马鞍上，也够不到它们。
被黑暗浪潮推开的灰白色雾气，开始重新向他们的脚边蔓延。
居然真的一次性冲进来了。
正如海科德计划的那样，他们已经深入了暗影森林的核心地带——过程迅速而顺利，一路上连一只影兽都没遇到。想必是那股黑暗驱散了聚集在塔楼周围的生物，让它们没能发现队伍的踪迹。
嗒嗒。
浓密的灰白色雾气吞噬了马蹄声。雾气如波浪般翻滚，淹没了战马的大腿。
尽管森林一眼望不到尽头，但树木的密度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大——每两棵树之间的距离，足够五匹马并排骑行而不拥挤。
这种间距或许是自然形成的，由穿透林间的有限阳光塑造而成。即便如今这片森林已变成恶魔领域，这一点依旧没有改变。
唰——
很快，地面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此刻的感觉，不再像是在森林中穿行，反倒像是在一片灰色的死水沼泽中跋涉。伊恩抬手捂住嘴，感受到了雾气中蕴含的混沌之力。
“有什么感觉吗？”
“这里到处都是野兽的气息。但在这种地方，我的感知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约格慵懒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
“除非那些东西已经近在眼前，否则根本很难察觉到它们的存在。”
至少在没用的时候，你还挺诚实的。
伊恩轻轻嗤笑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露西娅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黑暗，似乎并不担心。前方的海科德则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进。
伊恩将手放在莫罗的颈背上，又向它注入了一把混沌之力，随后转头向后望去。
队伍后方，黛安娜坐在瑟琳身后，正从斜后方望着他。伊恩微微点头，用下巴示意她放心。黛安娜摇了摇头，面罩下的表情难以分辨。但仔细一看，她的眼神显得有些凹陷、空洞。
看来香烟的效果已经过去了。
伊恩的嘴角微微一勾。不过，黛安娜自己比谁都清楚，木已成舟，再想这些也没用了。
没过多久，刚才还显得有些认命、半低着头的黛安娜，突然抬起了头。伊恩和露西娅立刻转头看向她。
但黛安娜根本没看他们。她面罩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在她散落的白金色发丝间，尖尖的耳尖轻轻动了一下。
伊恩的眼神沉了下来。
果然，这片森林不可能真的空无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