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也将目光投向墙外。在散落着塔楼残垣的黑色山丘之外，一层如湖泊般厚重的灰白色雾气凝滞不动——唯有一处例外。那里的雾气正缓慢而有节奏地起伏，仿佛下方有什么东西在搅动。
雾气中看不到任何轮廓，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但伊恩能确定——那是影兽。
“我原以为它们会躲在森林里，打算不战而退。”海科德注视着雾气边缘扩散的涟漪，说道，“看来并非如此。反而它们的数量似乎增加了。情况不妙。”
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整个区域就会被彻底包围。
“即便如此，它们似乎也无法进入这里。”露西娅悄悄走到墙边向下眺望，说道。
伊恩微微点头。影兽的确像是无法踏出那片雾气的范围。
他转头看向海科德，问道：“殿下，您离开后，这片领域还能维持得住吗？”
“维持不了太久。这里并非完全成型的领域。祭司们会尽全力维持，但最多几个小时后，雾气就会再次吞噬这里。”
这大概就是海科德笑容消失的原因。他眯起眼睛，摩挲着下巴，喃喃道：“要是它们能追着我们走就好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它们要是真追上来，情况就会更好吗？
伊恩暗自咂舌。无论如何，要是这些影兽在只有狼卫驻守时发起攻击，损失都会极为惨重。即便狼卫被全歼，也不足为奇。
环绕塔楼的城墙低矮且多处坍塌，塔楼本身没有大门，还布满了巨大的破洞——这里根本不是为防御而建的。
露西娅的神情同样凝重，她喃喃道：“那我们必须在出发前解决掉它们。”
“这并非根本之策。那些东西随时可以再次撤退。而且一旦我们离开，它们或许会攻击这里，切断我们的退路。”海科德低沉地哼了一声，最终转头看向伊恩，仿佛已下定了决心，“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在离开前将领域完全稳固下来。”
“您确定要这么做吗？”伊恩问道。他不清楚稳固领域的具体过程，但显然这并非易事。若是简单，海科德从一开始就该这么做了。
海科德深吸一口气，肩膀微微绷紧：“这会消耗我大量力量，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别担心，疲惫和劳累——我早就习惯了。”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们即将仅靠七人之力攻入大恶魔的要塞，每个人都至关重要——而海科德的力量更是核心中的核心。若是他无法全力战斗，所有人都会陷入危险。伊恩可没打算在这种生死攸关的任务中冒这种风险。
伊恩再次咂了下舌，开口道：“借助外部力量如何？”
“外部力量？难道你——”海科德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看来，他也察觉到了。
看到海科德的神情，伊恩微微摇头：“我说的不是我体内的混沌。”
他将右手伸到身后，探入储物空间。
海科德的目光微微一凝：“那是？”
“露西，退后一点。”伊恩说道。
随后他向前伸出右手，手中出现了一个制作精美的木盒，尺寸比他的手掌略大一些。盒身雕刻的复杂魔法回路微微发光，释放出微弱的魔力波动。
确认露西娅已经退后后，伊恩补充道：“你自己看看吧。”
海科德好奇地歪了歪头，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当他缓缓打开盒盖时，一缕诡异的紫色光芒渗透出来。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这是什么？”
“这是虚空印记。”伊恩答道。
木盒中放着一块刻有类似古老符文图案的小石头。
“你需要用自身的黑暗力量浸染它，但它蕴含的力量应该会大有帮助。”
在伊恩解释时，海科德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印记上：“这种东西，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是我从帝国境内杀死的一名腐化者身上拿到的。”
“能携带这种物品的，绝非普通人。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爱德华・克拉伦。”
这是伊恩与西帝国前统治者克拉伦公爵战斗后的战利品之一。
他原本打算吸收其中封印的混沌，但由于种种变故，这枚印记一直被闲置着——直到现在。
海科德瞪大了眼睛，注视着伊恩：“爱德华？你是说那个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他也堕入腐化了？”
“没错，就是他。”
尽管伊恩表面上毫无波澜，但内心却颇为惊讶——海科德竟然认识这个名字，更让他意外的是，这番描述与他对克拉伦公爵的印象完全不符。
“天啊。不过仔细想想，也不该感到意外。毕竟，我也接纳了混沌。”
“所以，借助它稳固领域是可行的？”
“当然可行。”海科德点头说道，目光重新落回虚空印记上，“这里面蕴含着强大的能量。虽然危险，但有了它，我稳固领域所需的力量会大大减少。不过……”
他轻轻合上木盒，发出一声轻响，随后抬头看向伊恩：“你真的愿意把这种东西交给我吗？圣使大人，它对你来说，似乎同样有用。”
他显然指的是伊恩体内的混沌。
伊恩耸了耸肩：“这并非无偿。作为交换，我要因阿斯库尔格的精核。”
“啊，原来你早有打算。好，圣使大人，这是一笔公平的交易。”海科德笑了笑，目光柔和地瞥了一眼身后的露西娅。
“看来这位祭司大人不仅适应力强，还早就知道你体内携带混沌了，对吗？我之前没说破，还以为这是个秘密——看来是没必要了。”
原来他之前没说，是因为这个原因。
海科德补充道：“我以我的名义为你保守这个秘密。你不必担心。”
“我倒没特别担心，但还是感谢你的好意，殿下。”伊恩说道。
海科德弯腰捡起放在地上的头盔：“我会留在这里，用我的黑暗力量调和这枚印记。你们先回去吧？我不想让你们看到调和的过程。”
“明白。”伊恩毫不犹豫地答应，随后转向一直静静旁观的露西娅。露西娅立刻走上前来，站到他身边。
海科德将头盔戴回头上时，伊恩向他微微欠身，随即转身离开。
“……圣使大人。”
他刚走没几步，海科德的声音再次传来。
“殿下还有事吗？”伊恩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此刻戴着带角头盔的海科德正注视着他。面罩遮住了他的脸庞，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截然不同。他不再是那个温和随和的王子——站在那里的，是沉浸在暗影中的黑暗王子。
面罩后方，一缕淡淡的蓝光闪烁着，海科德用冷静而平稳的声音说道：“我非常愿意将那只大恶魔的混沌让给你。但你要小心，别被它吞噬了。我可不想见证另一只大恶魔的诞生。”
伊恩的嘴角微微上扬：“这句话，我本来也想对你说。”
海科德发光的眼眸微微眯起。不难看出，面罩后的他正在微笑：“若是有一天我真的变成那样，就由你来阻止我吧。就像你当初阻止爱德华・克拉伦一样。”
伊恩没有回应，只是再次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不久后，背后那道注视的目光便消失了。
伊恩没有回头，沿着顶层绕到楼梯口。但在下楼前，他停住了脚步。
“殿下还在上面。”伊恩说道。
楼梯间的半途中，站着一名全身披挂板甲的黑狮卫。
这人不是瑟琳。他手持剑与盾——正是之前众人砸击武器时，没有随大流，而是用剑身平面轻敲盾牌的那名战士。他面罩后方的光芒并非深蓝色，而是柔和的黄色，闪烁间没有丝毫敌意。
这名骑士礼貌地鞠躬行礼，开口说道：“我是格韦罗德・达林。一直在等候二位，准备为你们引路。”
“啊，是你接收了黛安娜的报告。”
“是的。黛安娜大人此刻正在休息。现在，请二位跟我来。”说完，格韦罗德转身带领他们走向顶层下方的走廊——严格来说，这里是塔楼最高的封闭楼层。看来他们被分配的住处与海科德在同一层。
“圣使大人，这边请。”他们沿着圆形走廊走到一处，格韦罗德停下脚步，打开了旁边一扇木门。
“谢谢。”伊恩说道。
“您决定加入讨伐行动了吗？”就在伊恩迈步走向房间时，格韦罗德问道。
伊恩停下脚步，缓缓点头：“决定了。我们全力以赴吧。”
“那我或许有幸能亲眼目睹圣使大人挥舞龙遗物的风采。”
又来了，伊恩心想。
但他还是回应道：“或许吧。”
“我很期待。祝您休息愉快。”格韦罗德礼貌地鞠躬。
伊恩点头回礼，随后走进了房间。
黑狮卫们对龙遗物的关注——或许是一种对失去之物的渴望。和海科德一样，他们大概率也并非自愿接纳腐化。在他们心中的某个角落，或许仍残留着对光辉女神的向往。
我不该对可能成为敌人的人产生同情。
伊恩抛开这个念头，环顾了一下房间。这里狭小而拥挤，墙边摆放着几张窄床。敞开的窗户透进外面微弱的黑暗光晕，让整个空间透着一股类似监狱的压抑感。
最里面的那张床上，不出所料躺着黛安娜——她蜷缩着身体，戴着面罩睡着了，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生命。
“天啊……”房门关上几秒后，传来露西娅略带喘息的叹息声。她像是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伊恩转头看向她，她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喃喃道：“伊恩大人，抱歉，我之前不该贸然开口。”
“不用道歉。多亏了你，很多疑问都得到了解答。”伊恩说着，在一张床的床边坐下。床板在他身下发出吱呀的声响。
露西娅的声音再次传来，空洞而茫然：“我们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真的会爆发另一场战争的。可我根本无法反驳他……”
“当然反驳不了。他说的话，句句都无可辩驳，不是吗？”伊恩答道。
他的脑海中再次闪过一个念头——第五章剧情，将是皇帝与黑暗王子之间战争的开端。
这将是一个分支点。他选择站在哪一边，结局都会随之改变。
露西娅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沉重：“可就算黑墙消失了，也不代表一切都会好起来。里面的怪物不会凭空消失。要是在此基础上帝国再分裂，整个大陆都会陷入混乱。”
伊恩只是耸了耸肩。这不是他们现在能解决的问题。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杀了海科德，也无济于事，甚至可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海科德会被奉为殉道者，这片土地上的幸存者会继承他的意志。而这些幸存者，无疑会采取更极端、更暴力的手段。
当然，露西娅并不知道这些。在她的想法里，恐怕从未有过“杀死海科德”这种念头。
她轻声低语：“我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知道的这些事……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肯定还有别的打算。”伊恩直言不讳地说道。
露西娅抬起头看向他：“他看起来并不贪图王位。那他是想建立一个新的帝国吗？可要是那样，这个帝国永远都不会被世人以荣耀铭记——”
“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伊恩打断了她。
他与露西娅对视，随后补充道：“到时候自然会知道。眼下，只有一件事最重要。”
“什么事？”
“现在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说完，伊恩将手中的圣物盒朝她扔了过去。
露西娅一惊，及时接住了盒子，惊讶地抬头：“您要把这个给我？”
“我只是借给你用。现在的你，比我更需要它。”伊恩答道。说实话，从拿到这个盒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这个想法。
即便没有圣血碎片，他的抗性也已经足够高了，而他身上唯一需要神圣能量驱动的装备，只有圣达米埃尔之戒。
此外，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神圣火焰会比魔法更有用。红色魔法一旦使用不当就可能误伤队友，而神圣火焰则不会有这种风险。
露西娅凝视着手中的盒子，此前的忧虑被暂时抛到了脑后：“我会好好保管它的，绝不会弄丢。”
“使用它的过程可能会有些痛苦。尤其是如果你的身体里藏有你自己都不知道的腐化之力。”
“我能承受。”她用力点头，紧紧攥着盒子。
伊恩轻声笑了笑，用下巴指了指房间的另一边：“那就去休息吧。哪怕只睡一小会儿，也比整夜忧心忡忡要好。”
露西娅立刻站起身，伊恩则向后倒在床上。他闭上眼睛，立刻进入了冥想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