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娅祭司，背弃者并非我，而是他们。”海科德答道，与露西娅对视的目光中始终带着笑意，“更过分的是，他们一直在利用我们，不是吗？把这趟行动包装成‘殉道远征’——还将这片黑土之地带来的恐惧当作武器挥舞。
“留在这里的人们早已被抛弃。即便我如今统领着他们，也无权以他们的名义选择原谅。”
露西娅凝视着海科德那双深红色的眼眸，仿佛被深深吸引，随后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伊恩无声地咂了下舌。他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亲手证实了自己私下里不愿相信的真相。露西娅此刻的反应，似乎也源于同样的心情。
“可是，殿下，”露西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若您所说属实，那么即便黑墙倒塌……难道不会引发另一场战争吗？”
海科德的笑容变得苦涩：“大概率会。除非他们真心忏悔——不是向上天的神明忏悔，而是向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忏悔。可惜，我看不到这种可能。说实话，即便我的子民选择原谅，他们恐怕也不愿再接纳我们回归帝国。”
“他们不会的，”露西娅喃喃道，“殿下，他们绝不会接纳的。”
海科德微微歪头：“那我问您一个问题，露西娅祭司。既然我此刻对您坦诚相待，也请您如实回答。”
“我会的，殿下。”
“若是大圣堂——或者说，黑墙之外的那些人——看到我如今的模样，您觉得他们会如何称呼我？”
露西娅屏住了呼吸。伊恩也沉默地注视着海科德。他平静的目光与平稳的语气，仿佛早已知道答案。
短暂的沉默后，露西娅开口答道：“他们或许……会称您为‘黑暗王子’。”
她的声音颤抖得十分明显。
海科德轻笑出声：“黑暗王子，嗯？倒也不算错，毕竟我已被黑暗浸染。我本以为他们会叫我‘腐化者’，甚至‘恶魔’之类的称呼。”
他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再次看向露西娅：“至少，这个称号比那两个要好听些。我还挺喜欢的。谢谢您，露西娅祭司。”
作为这个称号的原创者，伊恩强忍住一声干涩的笑。他居然真的喜欢这个称呼？
露西娅没有笑。她的呼吸像一缕轻雾，在面罩旁微微散开——或许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是啊，所有人都会这么叫我，”海科德点头说道，“不只是大圣堂，整个大陆都会这么叫。甚至可能包括我的弟弟。”
“您的弟弟，殿下？”
“理查德。我是说，如今的皇帝。”
露西娅眼中的迟疑几乎瞬间消失。
“那您应该明白，追随我这个所谓的‘黑暗王子’，他们会面临怎样的命运。”海科德平静地与她对视，“即便他们始终清白无辜，大圣堂也绝不会相信。更何况，当初本就是大圣堂想要置他们于死地。”
露西娅没有说话。但这份沉默对海科德而言，已足够作为答案。他补充道：“若是忏悔便能解决一切——若是能让我的子民平安回家，我会毫不犹豫地献上自己的头颅。可如果不能……”
他陷入了沉默，眼眸中的深红色愈发浓郁，如同鲜血在黑暗中沉淀。
露西娅轻叹一声：“殿下——”
“啊，我是不是说得太沉重了？”海科德眨了眨眼，随即又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我们甚至还不确定能否摧毁这片魔域。说实在的，与其担心这些，不如想想外界已过去多少时间——或者这片魔域会不会最终吞噬整个大陆。”
他或许是想缓和气氛，但这反而让露西娅更加僵立不动。
伊恩没有转头，只是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幸好露西娅的面罩遮住了半张脸，否则旁人或许会察觉到她表情僵硬另有原因。
黑墙倒塌的时间，恐怕不到一年了。
这个念头让伊恩微微歪头，他突然意识到，剩余的时间可能比他担忧的还要少。在这片土地上，他也早已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露西娅祭司，我该向您道歉。我说得太多了。”海科德的目光仍停留在露西娅身上，微微低头道，“我无意让所有信徒为他人的过错负责，也不会因父辈的罪孽而审判孩子。我不会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你们二位。”
他的眼中交织着懊悔与坚定。
在分别看了看露西娅和伊恩后，他补充道：“即便你们最终决定阻止我，我也能理解。你们完全有权利，也有理由那样做。”
伊恩没有追问他是否真心。他不必问。迄今为止，海科德的所言所行都足以证明——他不是会说空话的人。
海科德与伊恩对视片刻，随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但至少在摧毁这片魔域之前……我们何不联手？我们面临着共同的问题——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当然，殿下。”伊恩毫不犹豫地答道。
露西娅猛地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惊讶。她的神情仿佛在问：你真的要就这么结束这场对话吗？
没事的，冷静一点。
伊恩微微点头，补充道：“如果您不介意，我们还是谈谈这个共同的问题吧。”
说实话，现在不是纠结那些无法通过劝说解决的事情的时候。毕竟，他们仍身处因阿斯库尔格的结界之内——几乎就在那怪物的家门口。
“这正是我所期望的，圣使大人。”海科德点头说道，同时向露西娅投去一个短暂的歉意目光。
露西娅微微欠身退后，海科德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明白，您本没有义务听从我的命令，更没有义务提供进一步的帮助。护送支援部队到这里，您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但恕我冒昧，我必须再向您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他停顿片刻，与伊恩对视：“圣使大人，您愿意帮我们讨伐大恶魔因阿斯库尔格吗？”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伊恩眼前弹出了一个任务窗口。
【讨伐因阿斯库尔格】
他的眼神微微一凝。这个任务与他此前接到的“狩猎时刻”任务几乎完全一致——只有奖励不同。
所以我同时接到了一个仅限腐化者的任务和一个普通任务？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杀死因阿斯库尔格能获得更丰厚的奖励。
看着伊恩的神情，海科德略带腼腆地补充道：“当然，若是您拒绝，我也不会怪您。虽然会有些失望——但我不会强迫您。毕竟，这项任务可能会让我们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并非在犹豫是否拒绝。”伊恩关闭任务窗口，与海科德对视道，“我只是在等您说明具体情况——以及您会提出的条件。”
“条件？啊，您是指报酬。”海科德歪了歪头，随即轻笑一声，“天啊，圣使大人，您总能给我带来惊喜——各种各样的惊喜。要是有人告诉我您是个佣兵，我一定会相信。”
“我本来就是佣兵。”
“什么？”海科德眨了眨眼，显然有些意外。
“正因如此，除了少数亲近的同伴，我从不会仅凭请求就行动。我会先听清楚条件，商定合理的报酬——然后才会采取行动。”
“所以……您来这里，也是因为这个？”海科德有些茫然地问道。
伊恩只是耸了耸肩，单手轻轻举起那个盛放圣物的盒子。
海科德笑着摇了摇头：“原来您如此泾渭分明，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想到您竟是佣兵……不过，或许这样反而最好。”
我现在依然是，伊恩心想，在海科德再次清嗓子时，无声地咂了下舌。
“因阿斯库尔格很可能无法离开森林。若是它能离开，早就该现身杀了我们了。毕竟，我们还在它的结界里。”
“当然。”伊恩点头应道，假装对这只怪物不甚了解——尽管他早已通过自己的感知，察觉到了它的状态。
海科德望向塔外的景色：“如此规模的结界，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等着结界破裂，或是等着其他黑狮卫团成员赶来支援。”
“您担心它的手下会回来。”
“没错。因阿斯库尔格的追随者不多，但每一个都异常强大。即便只有少数人回来，我们的胜算也会大幅降低。”
啊，原来这是个限时任务，伊恩得出结论。
在游戏里，这或许是设计成随着时间推移，会出现更多中Boss的机制。或许那些所谓的资深玩家，还很期待这样的挑战。但伊恩可没打算这么做——尤其是现在，这一切都已成了现实。
“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杀死因阿斯库尔格。但正如您可能想到的，我不能带所有狼卫一起去。即便有我在，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那怪物的狂怒下活下来。而那些能活下来的人……最终也多半会死。”
他转头看向伊恩：“所以我们只会组建一支小队突破森林。我们会选择最短的路线，直接攻入它的巢穴。这段路程本身就危机四伏——与它的战斗会更加凶险。目前来看，我无法保证一定能获胜。”
他那双坚定的深红色眼眸与伊恩对视：“但若是您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圣使大人，我们的胜算会大大增加。”
“我也会帮忙。”露西娅说道。
海科德转头看向她，她轻盈地走到伊恩身旁：“殿下，我也会一同前往。”
海科德的目光重新转向伊恩。
伊恩微微点头：“她的实力，不亚于您手下的任何一位黑狮卫。”
“若是如此，我没有理由拒绝。我明白了。我会相应地准备报酬——为你们二位准备。”
他轻轻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随后继续说道：“卢拜勒的军械库里，存放着曾经属于净化者与十字军的武器和圣物。许多是阵亡战士遗留的，也有一些尚未找到合适的主人。当然，它们都得到了妥善的维护。”
“卢拜勒还存在？”露西娅小心翼翼地问道。
伊恩瞥了她一眼。她尚未完全从之前的震惊中恢复，但显然已选择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危机上。
“当然。虽然如今只剩下昔日的不到一半，而且已被埋在地下——但它依然坚固地矗立着。”海科德答道。
他的目光在露西娅和伊恩之间流转，补充道：“我知道你们二位的装备已经很精良了。但考虑到我们所处的环境，多带些装备总归是明智的，以防万一。这些物品原本是为圣徒准备的，所以我保证，它们的品质绝不会让你们失望。”
伊恩皱了皱眉，假装在思考。但事实上，他没有理由拒绝——毕竟那是净化者的装备。
海科德微微舔了舔嘴唇：“我会安排你们二位亲自去军械库挑选所需之物——即便我无法陪同。”
“还有一件事。”伊恩说道。
海科德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若是我们成功杀死因阿斯库尔格，我要优先挑选一件战利品。至少一件。”
“公平的条件。没问题。”海科德伸出右手，“那么，圣使大人，您愿意接受我的请求吗？”
伊恩将圣物盒换到左手，然后握住了海科德伸出的手：“我接受，殿下。”
“没想到您的答复竟如此令人安心。我相信您会全力以赴。”海科德轻轻握了握两人相握的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表现得这么激动？他还真不适合讨价还价——也可能恰恰相反。
海科德转向露西娅，也向她伸出了手：“露西娅祭司，再次为我刚才说的话道歉。今天的对话，本不该涉及如此沉重的话题。”
“不，殿下。是我先问的。”露西娅答道，双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她的声音中，仍带着此前对话留下的沉重感。
“你们远道而来，我不该再耽误你们的时间。去休息吧——接下来的行程会很艰苦，务必好好恢复体力……”海科德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松开了手，目光重新投向塔外的远方。
“……啊。”他的眼神微微一凝，“不速之客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