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过山坡上散落的塔楼残垣时，海科德开口说道：“我们把这里叫做‘黑暗精灵塔’。”
即便如今只剩寥寥几层尚且矗立，这座坍塌的建筑依旧体量惊人——其规模之大，足以容纳一位小领主的城堡。
他们穿过环绕塔楼、宛如低矮堡垒般的残破外墙，走进了一处拱门入口——门上的门板早已不知所踪。
“这建筑风格一看就属于精灵族。”露西娅一边环顾塔内忙碌的狼卫，一边喃喃道。
塔楼一层似乎曾是集会大厅。这是一片宽敞的圆形空间，中央的矮台上立着一尊残破的雕像——如今只剩下脚踝部分。地面上散落着碎裂的石板，四周立柱上仍残留着些许装饰性雕刻的痕迹。
裂缝好多啊，希望这地方足够稳固。
伊恩漫不经心地想着，已松开战马缰绳的海科德再次开口：“跟着它走，它会带你们去马厩。”
伊恩扫了一眼空间另一侧，只见海科德的战马正独自缓步离开。在狼卫卸载物资的区域后方，立着一道隔墙——由熏黑的木板仓促钉合而成。一股淡淡的异味从墙后飘来。
“这隔墙的材料是从哪儿弄来的？”露西娅问道，此时伊恩正将莫罗的缰绳递给黛安娜。
海科德回头朝她笑了笑：“就地取材，用了这里剩下的东西。因阿斯库尔格的手下曾在这里筑过巢穴，周围散落着不少木屋。”
“原来如此。战争时期，连敌人的物资也能派上用场。”露西娅说道。
露西娅点头之际，伊恩插话问道：“话说——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
“上楼。”海科德抬手指了指天花板，答道。
伊恩、露西娅，甚至连松握着莫罗缰绳的黛安娜，几乎同时抬起了头。塔楼每层都沿外墙呈螺旋状分布，中央则是空的。
以前这地方，想必像个螺旋壳吧。
楼层越高，空间越狭窄，但此刻中央区域依旧开阔，上方涌动着深蓝色的阴影。
“不用担心会被发现。”海科德随口补充道。
伊恩微微点头，转头对黛安娜说：“你这边忙完后就去休息吧，能歇就歇会儿。”
“格韦罗德大人会告诉你该去何处。”海科德说道。
“明白。”黛安娜轻声应道，低头行了一礼，随后便拖着脚步离开了。莫罗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却仍跟在她身旁，与她步伐保持一致。
随后海科德转向伊恩，朝不远处的楼梯示意：“我们走吧？”
他迈步踏上楼梯，伊恩与露西娅紧随其后。楼梯沿外墙呈宽大的螺旋状向上延伸，一直通到塔顶。栏杆和石阶的部分路段已然坍塌，但伊恩与露西娅都未多看一眼。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被混沌侵蚀的人。
攀登时，伊恩的目光始终落在海科德的背影上——他那身深色盔甲在阴影中显得厚重而暗沉。伊恩注意到，他腰带后方挂着一个小小的皮质囊袋。
他……和我是同类吗？
伊恩微微歪了歪头，却并未深究这个念头。只要继续留在他身边，迟早会找到答案。
“这边走。”终于抵达顶层后，海科德走下楼梯，进入了一条走廊。楼梯本身在上方几米处便彻底断裂，无法再向上通行。
呵，这地方看着就像个死亡陷阱。
尽管如此，伊恩还是跟着他走进了走廊，同时抬头瞥了一眼——这里没有屋顶，只有一片开阔的天空。沿墙分布着一个个向外延伸的房间，其中不少已部分坍塌，内部结构暴露在外。塔楼的外墙也好不到哪里去——多处坍塌，形成了空洞。
“很适合这里的空间，不是吗？配得上这片土地的模样。”海科德兴致勃勃地问道，迈步走进了一个看似曾是房间的地方。
前方的走廊已完全坍塌，这里成了唯一的通路。墙面乃至地面上都布满孔洞，但海科德却行走自如，显然对每一步都了如指掌。他沿着塔楼的外缘行走，即便踩在断裂的石块上，脚步依旧稳健。
“我们很少有机会爬这么高。这让我想起了帝都的尖塔。”他继续说道，“从那里俯瞰整座城市，景色美得令人窒息。而这里……就像是那段记忆的碎片。”
呵，你倒是挺乐观。
伊恩在心里无声地咂了下舌，随后跳过一堵倒塌的墙，绕过地面上的一个洞，继续跟在后面。
另一边的露西娅则显得真心欢喜——仿佛在探索某座古老神庙的遗迹。
“当我得知因阿斯库尔格占领了暗影森林时，就知道要把这里改造成我们的前哨站。”海科德一边大步前行，一边说道，最终放慢了脚步。他们此刻已走到了入口走廊的正对面。
“不过，花了好长时间才把这个决定变成现实。”他轻声笑着补充道。
前方的外墙已完全坍塌，地面上只剩下散落的砖块与碎石块，但视野却极为开阔。塔楼残存的外缘高度仅及膝盖。
“而这里，”海科德走到边缘处，张开双臂，左臂上的头盔轻轻晃动着，“就是整个前哨站里我最喜欢的地方。”
他在断裂的边缘停下脚步，转向伊恩与露西娅：“来，过来看看。”
伊恩与露西娅毫不犹豫地走到他身旁。四周的景色尽收眼底。
“外面那片森林……就是暗影森林吗？”露西娅的目光扫过地平线，问道。
海科德目光未移，点了点头：“没错。这里确实是片被诅咒的土地，但从这个高度看下去，却有种奇特的美感，不是吗？”
伊恩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望向眼前的景象。塔楼下方，漆黑的山丘上遍布废墟，山脚下积着一潭厚厚的灰色雾气，宛如湖泊。雾气之外，茂密的暗影森林无边无际，笼罩在一层诡异的淡蓝色薄雾中。此情此景，仿佛站在黎明时分的沼泽上空。
“这里倒是个规划路线的好地方。”伊恩最终开口说道，抬手指向雾气笼罩的远方，“那应该就是因阿斯库尔格的巢穴。”
在那片黑暗森林之外，一层灰色雾气的笼罩下，隐约浮现出一些轮廓——那些不自然的形状，像是一座城市的影子。乍一看，几乎如同建在森林深处的古老遗迹残骸。
“圣使大人果然目光敏锐。”海科德笑着答道，也将目光投向那片区域，仿佛在亲自确认，“我们有一张这一带的地图，但并不精确。这也是我想亲自用眼睛观察地形的原因之一。”
“所以你带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这倒说得通——亲自带他们来看，远比转述讲解有效得多。
听到伊恩平淡的陈述，海科德终于回头，带着一丝腼腆的笑容说道：“看来在圣使大人面前，根本耍不了什么花样。不过说真的，我确实想让你们看看这里的景色。如果我们成功了，这片土地就会重新回到我们手中。当然，除掉因阿斯库尔格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是……”
他话语一顿，随后完全转向伊恩，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说道：“差点忘了该有的礼数。我本该先向您致谢，并送上奖赏才对。”
“你的谢意我已经收下了，不必再重复。”伊恩平静地与他对视，露西娅则很自然地退到他身旁站定。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拿不定主意。”海科德坦言道，在两人之间看了看，脸上带着淡淡的窘迫笑容，“我本打算授予您爵位、赠送武器，但我感觉这两样东西对你们二位来说，恐怕都没什么意义。而且你们身上的装备，看起来已经相当精良了。”
伊恩与露西娅交换了一个简短的眼神，随后耸了耸肩。
“看来是两位难伺候的客人啊……嗯……”海科德揉了揉鼻梁，随后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将头盔放在脚边，伸手从身后摸索着腰带上的皮质囊袋。
“我身上的东西里，只有这个或许算得上一份像样的礼物。”他掏出一个银色的小盒子，大小不及他的手掌。
这盒子比伊恩的烟盒更薄、更小，但表面装饰着繁复华丽的金丝纹路。盒盖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金色圆环——那是卢索拉帝国标志性的徽章，一眼就能认出。
伊恩微微歪头：“这里面是什么？”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海科德将盒子递了过来。
伊恩毫不犹豫地接过，解开搭扣。盒盖向上翻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伊恩的眼神微微一凝：“这是什么？”
盒子里放着一块金属碎片，大小不及他的拇指。根本无法判断这是何种材质——它扭曲而锋利，仿佛熔化的金属在流动过程中突然冷却凝固。但其表面却闪烁着淡淡的彩虹光泽，更重要的是，它散发着一股神圣能量。
“怎么会……”露西娅察觉到这股神圣气息，惊叹地吸了口气。
伊恩默默地将盒子递低，让她能看清里面。露西娅凝视着碎片，问道：“这究竟是什么？”
“这是初代皇帝的圣血，受七位女神共同庇佑。”海科德答道。
面对两人震惊的目光，他平静地摊开双手，继续说道：“传说他离世的那一刻，圣血从唇边滴落，落地后分裂成了八片碎片。这就是其中之一。”
“初代皇帝的圣血？天啊，是卢索拉帝国的圣物……”露西娅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中满是敬畏与难以置信。她转向伊恩，语无伦次地说道：“伊恩大人，这可是帝国的国宝啊！”
是啊，确实够离谱的。
伊恩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之所以没表现出太多反应，是因为他早已查看过这件物品的信息窗口。
圣血碎片——传奇级护身符。仅需持有，便可获得多项抗性加成，并能缓慢恢复圣物与圣痕的神圣能量。即便在无神灵庇佑的区域，只需经过一段时间，它也能恢复足够的神圣能量，供使用者施展神圣技能。
伊恩在心里无声地咂了下舌——因为这效果只对主动技能有效。
看来对“战斗祝福”没用。
这也不奇怪。卡哈并非七位女神之一。他曾是人类——只是后来升为了神明。这东西，很可能是游戏中为骑士或神职人员设计的道具。
关闭状态窗口后，伊恩嘴角微扬，看向海科德：“你就这么随意地把它带在身上？”
“好歹我一直妥善保管着，不是吗？”海科德随意地耸了耸肩，答道。
伊恩轻声笑了笑，露西娅则急切地追问道：“可是，你真的确定要把这样一件国宝交出来吗？”
“这是表达我诚意的唯一方式，不是吗？”海科德笑容灿烂地答道。随后，他低头看向露西娅，语气轻松地补充道：“况且，它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露西娅的神色微微黯淡下来。
原来是这样，伊恩心想。
就在他准备合上盒子时，露西娅突然脱口而出：“是因为你接纳了混沌吗？”
伊恩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她。
海科德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但露西娅的目光却丝毫没有动摇。
“殿下，您是否真的背弃了神明？您打算成为这片土地的新神吗？”
她还真是直截了当。
伊恩的眼神微微一凝，海科德则轻声笑了起来：“哎呀……祭司大人，您还真是不一般。我确实说过要坦诚交谈，但没想到您会问到这个地步。”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次与她对视：“不过，这个问题我并非无法回答。祭司大人，我从未敢有过这样的念头。我接纳混沌，只为一个目的：保护我的子民。”
伊恩静静地注视着他。
仿佛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海科德脸上又浮现出那熟悉的、带着少年气的笑容：“我别无选择。以我当时的力量，根本没有其他办法。如果必须有人要弄脏自己的双手，那也该是我，不是吗？”
倒也说得通。
或许海科德一直在等有人提出这个问题——等一个能坦然说出真相的时机。
然而，露西娅却微微歪头，陷入沉思：“那为什么圣血对您来说会失去意义？如果您没有背弃神明……”她话语渐止。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突然想通了什么。
随后，她抬头看向海科德，低声问道：“您背弃的并非神明，而是神明的仆人——大圣堂。您无法原谅他们……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