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没搞错吧？
黛安娜在无声的震惊中浑身发僵，所有目光都如箭矢般齐刷刷射向伊恩与露西娅。有好几道目光——尤其是那些立在战马旁的黑狮卫团成员的目光——灼热得如同跳动的火焰。伊恩与露西娅刚才的举动，绝非简单的拒绝下跪，这几乎等同于宣告他们与海科德地位平等。
但伊恩面不改色。他依旧是那副让人猜不透心思的神情，直面海科德那双深蓝色的眼眸。相比之下，露西娅的双拳则紧握在身侧，一丝紧绷泄露了她坚定之下的情绪。而伊恩看起来却从容不迫——这并非只靠他强大的精神韧性支撑。
他不是那种会因自尊心受挫就搁置全盘计划的人，尤其在眼下这种局面。
哪怕伊恩听到的传闻只有一半属实，海科德也绝不会做出冲动之举。就在这时，海科德眼眸中的光芒微微弯起——那神情近乎微笑。他伸出手，轻轻按在了身前瑟琳的肩上。
此前一直僵立如雕像的瑟琳猛地一颤。与其他人不同，她并非因恐惧而失神，纯粹是困惑使然。
“您面前这位，是圣战的先锋，是战场上最耀眼的星辰！”海科德收回手时，瑟琳脱口而出。
就知道会这样，伊恩暗自想着，忍住了笑意。
瑟琳急忙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他是东大陆的征服者，是两位大恶魔与九位恶魔的终结者；是混沌的净化者，是黑土之地的开拓者；是前哨站的合法统治者，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存在！”
每报出一个头衔，她的声音就愈发坚定，不再颤抖，反而充满了真切的自豪与崇敬。
“他是被遗弃者的守护者，是暗影中的救世主，是帝国真正的君主——海科德・阿斯托利亚殿下！”
随着她最后一字落下，所有人都整齐划一地将武器重重砸向地面。回声如浪潮般荡漾开来，吹得伊恩与露西娅的斗篷猎猎作响。
身旁的莫罗轻轻打了个响鼻，露西娅向前迈出一步——刚好站在伊恩身前。她摘下兜帽，深红色的长发肆意垂落，左手按在斗篷下的胸甲上。
“我，露西娅・阿斯・瑞尔，烈焰女神的余烬，在此正式引荐他——殿下的指定代表。”
所有目光瞬间转移到她身上。就连海科德也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露西娅从容而郑重地缓缓扫过人群，最终与海科德的目光交汇。
“他是审判女神麾下的神圣十字军，承蒙丰饶女神与火焰女神双重庇佑；是违背女神预言、坚守自我意志的天选者；是边境之地的救世主，是巨人王国的末代审判者，是刺穿恶龙心脏的屠龙勇士；是腐败与瘟疫的净化者，是西方之地的执行者——”
她居然把这些全记下来了？
听着她沉稳而坚定的声音，伊恩在心里咂了下舌。至少她没把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成就也一一罗列出来——姑且算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他是北方真正的伟大战士，是统领万余名蛮族的雪原之主；是唯一获伟大白金龙赐福的正式圣使；是北方的守护者，是击溃混沌化身的弑神者！”
这话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听到最后一句，连伊恩都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他根本没统领过万余名蛮族，而“弑神者”这个称呼，往轻了说也是过于抬举他了。
果然，有几人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就连海科德也带着几分玩味的神色打量着他。
伊恩努力维持着表情不变，露西娅则向一侧抬起手臂：“德拉格・维尔加的官方救世主，击败黑土之地流浪者与食人族匪帮的超人——他已抵达此处，伊恩・霍普大人！”
很明显，这部分是特意放在最后的。这是一种暗示——他并非来向海科德臣服，而是作为伸出援手之人前来。
胆子倒是不小，这点我得承认。
伊恩终于在心里无声地笑了出来。当然，这并未阻止他心底涌起一阵尴尬的热流。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双拳也不知不觉攥紧了。但显然，在场只有他一人有这种感受。
尽管大概是因为刚才大声喊话耗了力气，露西娅还在微微喘气，但她依旧挺直肩膀，扬起下巴，目光坚定地扫视着众人。
现场陷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寂静。随后，海科德缓缓抬手，握住了头盔两侧。
咔哒……
他将头盔向上抬起。面罩后隐藏的脸庞，一点点显露出来。
露西娅倒吸一口凉气，伊恩也仔细打量着海科德的面容。和大多数皇室血脉一样，他容貌俊朗非凡。脸上的伤疤不仅没有减损这份俊朗，反而为他原本温和的神情增添了几分沉稳的分量。
他绝不会超过三十出头。
即便墙后的世界时间流速确实更慢，这张脸也太过年轻，完全不像皇帝的兄长。说实话，他看起来更像一位年轻的王子。唯一明显的不同，是他那及肩的长发——那是纯粹的白色，显然并非天生如此。
海科德将摘下的头盔夹在左臂下，眼眸中深蓝色的光芒渐渐褪去。他那双深红色的眼睛与伊恩对视了片刻。
“圣使大人，您曾多次出手相助，这份恩情我难以报答。”海科德终于开口，语气礼貌，声音却清晰有力，“若不是您，许多宝贵的生命恐怕早已逝去。此时此刻，我向您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伊恩惊讶地眨了眨眼。海科德右手按在胸甲上，单脚向后退了一步，微微屈膝，低下了头。
他身旁的狼卫与黑狮卫团成员都惊得转头看去——随即也立刻效仿，齐齐低下头行礼。
海科德依旧低着头，继续说道：“您虽已知晓此地的险境，却仍毅然前来。这份情谊，我同样感激不尽。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永世不忘。”
“你的谢意我收下了。请起身吧。”
现在倒好，连我都得跟着讲究起礼节了。
他本就预料到海科德会态度友善——但这般郑重其事，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当然，这很可能是出于政治考量的刻意举动，但对方毕竟是皇室血脉。即便是深陷继承之争的塞拉斯，一开始也未曾如此行事。
“请稍候。我这就过去见您。”海科德补充道，片刻后才抬起头，仿佛是为了完成这整套致谢的礼仪。
伊恩点头后，海科德转身抬手示意。黑狮卫团成员立刻挺直身姿，迅速翻身上马。
随后，海科德转向瑟琳，说道：“你做得很好。进去吧，卸下装备好好休息。这是命令。”
瑟琳躬身领命，列队的狼卫随即转身，朝着驻地走去。
“黛安娜，你现在可以起来了。”露西娅回到伊恩身边，轻声说道。
仍蹲在地上的黛安娜略显狼狈地站起身。
“你们……至少该提前跟我说一声吧。”她压低声音嘟囔着。
露西娅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可你早就知道，我们并非来向殿下效力的，不是吗？”
“我是知道……可话是这么说……”黛安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别处。
海科德正迈着大步朝他们走来，步伐坚定有力，几乎像是要小跑起来。其他人都已散去，朝着那座残破的高塔走去，只剩下他的战马还留在原地。
“自从听闻您的事迹，我便一直在期盼着这一天。如今，我们终于见面了——圣使大人。”海科德的目光紧紧锁定着伊恩，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太过明媚，仿佛完全忘了他们正身处大恶魔领地的中心地带。
“感谢你的热烈欢迎——”伊恩开口说道，却突然顿住了。
海科德并未停下脚步。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伊恩的右手。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在空气中回荡，直到这时，他才停下脚步。
“圣使大人，能与您相见，我实在无比荣幸。说实话，我之前还担心您不会来，看来是我多虑了。”
这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
伊恩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但让他意外的不止这突如其来的握手——两人手掌相触的瞬间，他体内的混沌本源珠竟微微颤动了一下。
伊恩看向海科德，对方仍在握着他的手摇晃，似乎毫无察觉。伊恩最终回应道：“能见到您，我也很高兴，殿下。”
海科德的笑容愈发灿烂。尽管脸上布满伤疤，这笑容却仍带着几分少年气的爽朗。
“这场初遇，想必会被长久铭记。当然，是作为一段佳话。”说完，海科德终于松开了伊恩的手。不过严格来说，这场握手的氛围并未完全消散。
“您的引荐辞真是精彩，祭司大人。我现在明白，为何烈焰女神会选中您这样一位年轻人了。”他转向露西娅，伸出了手。
露西娅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微笑着握住了他的手：“谢谢您的夸奖，殿下。如今亲眼见到您，我才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忠心追随您。”
“哦？是吗？”海科德一边握手，一边笑着问道。与对待伊恩不同，这个举动显得亲切而礼貌。
“说来也怪，大多数人都只会斥责我，让我行事更稳重些。”他笑着补充道，随即目光越过他们，看向别处，“至于您——请问您是哪位？看您的模样，似乎是我方之人？”
黛安娜此前一直往后退，甚至已转过身去，试图避开众人的注意，此刻却猛地挺直了身子。“我、我是黛安娜・埃雷诺斯，德拉格・维尔加的‘猫头鹰’，殿下！”
“黛安娜……啊，对了。我们以前见过，不是吗？那时候世界还未陷入这般境地。我们曾在战场上并肩作战。”
黛安娜瞪大了眼睛。她直视着海科德，终于开口问道：“您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戴着这样一副面罩，我怎么会忘？说实话，我第一眼就认出您了。刚才问您的名字，只是因为一时没能完全记起来。”他微笑着伸出手。
黛安娜双手握住他的手，恭敬地低下头：“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殿下……”
照这样下去，她恐怕都要主动献上自己的性命了。
伊恩注意到黛安娜面罩后眼眸中的微光，忍住了笑意。
海科德仍握着她的手，问道：“跟我说说——您为何会远道而来此地？”
“我是作为见证者前来的，殿下。陪同阿尔比罗・格雷厄姆伯爵递交报告。我奉命向圣使大人证实他的功绩。”
“把报告交给格韦罗德大人即可。至于证词——我看就不必了。”
黛安娜愣住了：“您说什么？”
“他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到这里——纠结他功绩的细节还有什么意义？眼下最该做的，是以最高的礼遇回报这份恩情。”
“那……那我呢？”
“但我很高兴您能来。真心的。我还记得您当年作战的模样——迅如闪电，锐如利刃。”他再次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笑着说道，“请您在暗影森林中为我们充当耳目吧。有您在，我就不必担心遭遇埋伏了。”
黛安娜眼中刚刚涌起的敬畏与激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本就打算陪同众人行动——但现在很明显，她已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显然没察觉到这一点的海科德，兴致勃勃地补充道：“黛安娜大人，我就靠您了。”
“我定当竭尽全力，殿下。”她回答道，声音僵硬而短促。
露西娅微微转向伊恩，眼中闪烁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伊恩轻轻耸了耸肩。看来，黛安娜注定还要陪他们走一段路了。
“那么，我们走吧，圣使大人？”海科德满意地松开黛安娜的手，转头看向伊恩。
他调整了一下夹在臂弯里的头盔，补充道：“您一定累了吧。我先带您去住处——我们稍后再详谈。”
“不必等了。我还没那么累。”伊恩耸了耸肩说道。
海科德的笑容愈发灿烂：“哦？那太好了。我有太多事情想和您探讨了。”
“我们一步一步来就好。”
“当然。凡事都有先后次序。”海科德点了点头，随后更加专注地看着伊恩，“但我希望我们能坦诚交流——毫无保留地谈所有事。您觉得可以吗？”
看来他是打算摊牌了。
伊恩微微勾起嘴角，随即朝露西娅偏了偏头——露西娅正几乎要笑出声来。“那就这么办。如果露西娅祭司也能加入我们就更好了。”
反正他本来就打算之后向露西娅解释一切——现在让她一起参与，总比之后再费口舌复述一遍要省事。
“当然可以。我们走吧。”海科德笑容灿烂地说道，“我带您去看看前哨站里我最喜欢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