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名狼卫都背着沉甸甸的行囊，稳步前行。队伍最前方，瑟琳肩上也挎着一个行囊，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她身旁那匹战马的马鞍上，还一字排开系着三个行囊。
这阵仗，倒像是装备齐全的士兵。
伊恩跟在队伍后方稍远些的位置，神色淡然。他这队人中，没人携带行李——除了身旁那匹黑马，马鞍上绑着几个行囊。其实他们本不需要这些，但伊恩也懒得把行囊从马鞍上解下来。
先前骑马疾驰、挥锤战斗时用力过猛，此刻他浑身酸痛，骨头像在咯吱作响。虽没受伤，一两天内就能恢复，但他们是否有这样的时间，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狼卫也只送他们到前哨站而已。需要休息的人，还是得休息。
伊恩在心里嘀咕着，转头望向右侧。过了及踝深的迷雾“浪潮”，扭曲的树木稀疏地散布在地面上。越往远处，那些类似针叶树的高大树木就越茂密，直到最后，一切都隐没在一片连伊恩都无法看穿的诡异黑暗中。
暗影森林……
凝视着这片黑暗，他脑海中突然闪过幻境里因阿斯库尔格的模样——尤其是那双散发着危险光芒的灰白眼睛。
那家伙的实力定然极为强悍。约格虽不屑地称其为“妄图变强却失败的产物”，但若是它真的孱弱不堪，也配不上这样的评价。即便有海科德和黑狮卫团相助，这场战斗恐怕也会异常艰难。
——你很紧张啊，朋友。约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慵懒的低语在他脑海中回荡。——别担心，我会帮你的。……不过眼下，我好像得先歇会儿。
都说了别这么叫我。伊恩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像泄了气的气球般沉了下去，无声地嗤笑一声。
之前约格在背包里和那些所谓的“朋友”待了一阵，似乎耗光了力气。但伊恩仍需要它的帮助，他可不想和因阿斯库尔格拖持久战。根据以往的经验，对付那样的敌人，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全力以赴、速战速决。
伊恩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心里默默梳理着各种可能性。
“叫‘莫罗’怎么样？”露西娅突然轻声开口，她正和黛安娜一起跟在后面。伊恩回头时，她朝他身旁的黑马点了点头，补充道：“我是说，给这匹马起名字。”
“你还在想这事啊？”伊恩轻笑一声，而那匹黑马仿佛听懂了般，打了个响鼻。
露西娅平静地点头：“我猜，不管过多久，你都不会主动给它起名的。”
你现在还真挺了解我。伊恩咂了下舌，露西娅接着说道：“这是我们家以前养过的一匹马的名字。那匹马也有着油亮的黑毛，是匹难得的好马。”
“我怎么不记得见过那样的好马？”
“你当然没见过。你刚来的时候，它已经死了。”她轻轻耸了耸肩，“那是弗农的马。”
好端端的，提这个名字干什么？伊恩的眉头微微蹙起，梅夫的弟弟——那个最终死在自己姐姐剑下的人，浮现在他脑海中。但露西娅的眼神依旧平静。
最终，伊恩开口道：“不过，用一匹死马的名字给它命名，会不会有点奇怪？”
“恰恰相反。既然这个名字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那么下一次‘死亡’就会来得很晚。所以，老马的名字常常会被传承下来。”
这年头，连这种事都有迷信说法。伊恩忍住笑意，露西娅又补充道：“我只是觉得它和我认识的那匹马很像，才提了这个名字。要是你不喜欢，伊恩大人——”
“不。”伊恩打断她，轻轻点头，“就叫这个吧。”
正如露西娅所说，他不想再花时间纠结名字的事了。而且说实话，他也不相信自己能想出更好的名字。
“好。……听到了吗？”露西娅转向黑马，露出温柔的笑容，“现在起，你就叫莫罗了。”
那匹如今名叫莫罗的黑马，低低地打了个响鼻，鼻孔中喷出阵阵白气。露西娅说不清这代表什么，但伊恩能明白——他能感觉到，这匹马喜欢这个名字，这也是他同意用这个名字的原因之一。
“太好了。你看起来也开心了些。”露西娅看着伊恩望向莫罗的神情，抬头说道。当伊恩将目光转向她时，她的眼睛弯起，流露出温柔的神色：“你之前好像心事重重的。”
原来她是为了这个才提起名这事。伊恩轻声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别担心。”
“……你这么说我知道。但想不担心，恐怕很难。”开口的是黛安娜，她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和刚才的伊恩一样，她正凝视着右侧的黑暗。
伊恩的笑容渐渐淡去，露西娅转向黛安娜，问道：“怎么了，黛安娜？”
“看来你们没感觉到，是吧，露西娅。”黛安娜低头看向露西娅的眼睛，补充道，“有东西在那片黑暗后面盯着我们。”
露西娅瞳孔一缩，猛地转头望向另一侧，但映入眼帘的，只有灰蒙蒙的雾气和延伸至深邃黑暗中的扭曲树木。
“可能是影兽。伊恩之前担心的，大概就是这个。”黛安娜说。
差得远了，伊恩心想。尽管如此，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前方的黑暗中。他并未感知到有东西在窥视，但魔域诡异的气息混杂着空气中的混沌之力，扰乱了他的感知。
“它们在等我们进去。到了里面，就是它们的地盘了。”黛安娜压低声音，语气克制，显然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懊悔不已。
伊恩却毫不在意地回应：“说实话，这样更好。说明它们会主动来找我们。”
当然，这话丝毫没能安慰到黛安娜。唯一坚定点头的是露西娅，她的眼神十分沉稳。
没过多久，一直轻声叹气的黛安娜突然抬头望向前方，说道：“不会吧，又来了？”
这次，伊恩也察觉到了。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像是芦苇在风中摇曳，那是影兽的脚步声。
咔啦……莫罗察觉到动静，发出一声尖锐的响鼻。瑟琳的马似乎也有所察觉。队伍的步伐放慢，狼卫纷纷举起此前当作拐杖用的长矛。
“该死。那东西难不成躲在森林里‘下崽’了？”黛安娜叹了口气，微微蹲下身。
片刻后，伊恩的眉头皱了起来——体内的混沌本源珠开始发出低沉而诡异的震动。
嘶——
突然，前方影兽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响，甚至能听到它们喘息的声音。但紧接着，脚步声又迅速远去——它们在撤退。
黛安娜困惑地瞪大双眼，露西娅，甚至前方的狼卫，脸上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它们是因为我才跑的？只有伊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随着影兽的气息消失，本源珠的共鸣也渐渐平息，仿佛从未被触动过一般。就好像，它是故意向影兽暴露了伊恩的存在。
这种时候，约格偏偏总在睡觉。要是那个自大的混蛋醒着，说不定还能给出些自以为是的解释。伊恩咂了下舌，轻轻耸肩，把这个念头抛到一边。不管原因是什么，重要的是影兽退走了。说实话，他今天已经不想再战斗了。
“到底怎么回事？”尽管满心困惑，狼卫还是重新加快了脚步。他们和其他人一样疑惑，只是表现方式不同。
没过几分钟，伊恩的嘴角微微上扬：“看来，它们的目标不是我们。”
队伍沿着森林边缘转弯后，一座此前被树木遮挡的小山出现在眼前。周围笼罩着一片死寂而诡异的黑暗，地面上的灰白色雾气在山脚处突然中断，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伊恩大人……那是？”露西娅眯起眼睛，轻声问道。
伊恩点头：“嗯，看来殿下已经有所行动了。”
那屏障虽不算完美，却像是又一道结界——或许是一片领域——显然是为了阻挡影兽而设。既然因阿斯库尔格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存在，现在再试图隐藏也没有意义了。
“那应该就是前哨站了。”伊恩的目光转向小山顶。那里原本应该有一座高塔，如今却只剩下一半，孤零零地矗立在天空下。
“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露西娅喃喃道。
“那是黑暗精灵的塔。”回答的人有些出人意料——是黛安娜。她眯起面罩下的眼睛，语气苦涩，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我听说他们在森林附近建了塔，用来警戒和举行那些恶心的仪式，还把怪物当奴隶使唤。但看这情况，这些塔根本挡不住因阿斯库尔格。”
但伊恩此刻在想别的事。这么高的塔若是倒塌，本该碎得彻底，可塔的下半部分却基本完好地立在那里。这不合常理——除非整座塔是被斜着斩断的，但这似乎不太可能。
不过，在这个有人能撕裂空间、召唤陨石的世界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伊恩耸了耸肩，压下了自己那股类似法师的好奇心。
不管原因是什么，这座塔的位置堪称理想——离森林足够远，安全性有保障，同时又能清晰地观察森林动向。从对面的山脊靠近，也很难被森林里的人发现。这里或许原本不在领域结界的范围内，若不是这片区域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们说不定能在因阿斯库尔格察觉前，发动突袭。
混沌本源珠的震动将伊恩从思绪中拉回现实。他立刻明白过来——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出了迷雾，踏上了一片漆黑的土地。空气中的寒意，与他此前在黑狮卫团散发的黑暗气息附近感受到的如出一辙。
没错，这里肯定是他的领域。
之后，狼卫开始加快脚步。伊恩跟上他们的步伐，再次抬头望向小山。随着队伍不断靠近，那座残破的高塔变得愈发清晰——而在山脚下，另一队人正列队走下来。
“他们果然在等我们。”黛安娜喃喃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远看时，他们之所以难以被发现，是因为深色的身影与周围的昏暗环境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暗淡的蓝色眼睛，偶尔会在阴影中微微闪烁。
这队人的数量不多，却人人身披重甲。步行的狼卫在两侧护送，中间走着两个身穿连帽斗篷的祭司模样的人。他们的斗篷上没有任何徽章，和其他人一样，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在祭司内侧，两名骑士骑着外形怪异的战马——一人手持剑与盾，另一人则单手握着一柄长戟。
“那一定是——”露西娅的目光落在队伍正中央，惊叹地轻声说道。
队伍最前方，一名身着纯黑全身甲的男子骑马前行。他身下的战马同样气势非凡——高大而黝黑，与其说是凡马，倒更像独角兽，散发着高贵而近乎神话般的气息。
但伊恩并未多看那匹马一眼。吸引他注意力的，是男子身上的盔甲——与净化者曾经的盔甲惊人地相似，尤其是胸甲中央雕刻的巨大圆环。
只是，那圆环原本该闪耀着金色光芒的部分，如今却漆黑如墨。头盔也变了模样——它原本应该有一道从太阳穴延伸至另一侧的仪式性装饰，如今却被彻底折断，只留下两根参差不齐、形似犄角的凸起。
没错，毫无疑问。“黑暗王子”这个称号，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不会错的——那就是前王储海科德。正如伊恩所料，这片区域的黑暗污染，很可能就是他造成的。当两人的目光透过海科德头盔的缝隙短暂交汇时，混沌本源珠再次发出低沉的震动。
几乎是立刻，海科德和他的士兵停下了脚步。并非因为两人的目光交汇——而是因为走在最前面的瑟琳和狼卫，已经与他们碰面。
伊恩没有跟上他们的步伐，因此落在了后面不少。当那些骑士翻身下马时，瑟琳和狼卫也齐齐停下脚步。
伊恩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而瑟琳则从腰间拔出剑，单膝跪地：“英勇的王子殿下，愿您常胜不败！”
狼卫们将长矛的尖端戳向地面，齐声高呼：“常胜不败！”
对面的士兵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用武器敲击地面。随后，海科德翻身下马，毫不犹豫地朝着瑟琳大步走去。片刻后，他的身影便被狼卫挡住，从伊恩的视线中消失了。
“黑狮卫团的瑟琳・维库斯，奉王室之命前来效命——”不过，伊恩仍能听到她的声音。就在她即将说完时，一阵金属摩擦的轻响传入耳中。海科德大概是扶她站了起来——或许是把手放在了她的肩上，甚至可能拥抱了她。
“你怎么停下来了？”黛安娜的声音几不可闻，她差点从后面撞到伊恩身上。距离队伍末尾，还有大约十步的距离。
但伊恩无需回答。两排狼卫突然向两侧退开，分别转向左右，将伊恩一行人让了出来。
对面列队的士兵也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所有视线汇聚于此。站在正中央的海科德此刻挺直身躯，一动不动，瑟琳则像侍从般站在他身侧稍下的位置，与他一同面对着伊恩等人。
沉默只持续了片刻。
“跪下，行应有的敬意。”瑟琳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庄重，却带着一丝微弱的颤抖。
黛安娜僵在原地，随即像浑身脱力般跪了下去。然而，本该随之响起的其他人的下跪声，却迟迟没有出现。黛安娜对这阵沉默感到困惑，微微歪了歪头——然后缓缓抬起头。
她面罩后的眼睛瞬间瞪大，几乎要因震惊而裂开。因为伊恩——甚至连露西娅——都仍站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