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开玩笑吧。”露西娅瞪大双眼，面罩后漏出一声克制的惊呼。
伊恩再度低头看向黛安娜。她僵在原地，面罩后的眼睛同样圆睁着。
“你……看到了？”四目相对时，她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伊恩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嗯，我看到了。”
“怎么会？”黛安娜追问。
伊恩的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浅笑：“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确定要听吗？”
黛安娜眨了眨眼，迟疑片刻后，缓缓走到露西娅身边。她说话断断续续，语气满是犹豫：“我已经……知道你体内蕴藏着混沌之力……所以……我想……这件事我们之间知道就好……”
“好吧，要是消息走漏了，我们就知道该怪谁了。”伊恩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黛安娜的声音瞬间像泄了气的气球般蔫了下去。尽管如此，她仍没有停下走向他的脚步。
“你说的‘那边’，指的是虚空吗？”这次开口的是露西娅。
伊恩再次抬眼望向天空：“对，是那片灰白深渊——和此刻正在上空蔓延的混沌一模一样。”
那幅景象又一次在他脑海中闪现——一片无边无际的空间里，翻腾着灰色的混沌之力。但那里并非只有混沌，还有什么东西正待在中心，注视着他。
和虚空中其他类神存在一样，它没有固定形态，更像是一片巨大的星云，庞大而诡异，让人无法理解。即便如此，在与它对视时，伊恩的意识并未崩溃，只是被它彻底吞噬了。
“那……会不会是……太古荒兽？”此刻已站到露西娅身旁的黛安娜，迟疑地问道。
伊恩耸了耸肩：“有可能。我甚至不确定用‘看到’来形容是否准确。”
在那如梦似幻的景象中，伊恩唯一能感知到的，是一只巨大而闪烁的眼睛。瞳孔裂成十字形状——眼中没有疯狂或野性的本能，反而充斥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深沉而痛苦的悲伤，还夹杂着一丝悔恨。
当然，他只感知到了一瞬。那只眼睛向下看来的刹那，他的意识仿佛被一同拽了下去，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不过，多亏了那次经历，我总算看清了因阿斯库尔格的模样。”
“天啊……”黛安娜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伊恩则回忆起接下来映入眼帘的那片森林。
浓雾笼罩的土地上遍布废墟——那是曾经某个黑暗精灵聚落的遗迹。而在这片废墟中央，原本是神庙祭坛的位置，有个巨大的身影蜷缩在碎石堆中。它的全貌模糊不清，但在底部，黑暗中闪烁着一双亮灰色的眼睛——目光锐利，令人过目难忘。
“而且我很确定，它也看到我了。”
那道狭长的灰色竖瞳，当时正直直地盯着他。
——真没想到这么有趣的事你居然一个人独享，朋友，我可要气加倍了。
约格干涩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盘旋。显然，在场众人中只有他显得轻松。露西娅——甚至连黛安娜——都正瞪大双眼，震惊地望着伊恩。
“我的天……”露西娅终于缓过神，轻声说道，仿佛是约格的低语将她从失神中唤醒。
“所以，你的意思是——”黛安娜缓缓眨了眨眼，“那东西可能会跑来杀你？”
“我觉得不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
我体内的混沌本源选择了它。
伊恩在心里默默补完这句话，同时耸了耸肩。就在他与因阿斯库尔格对视的瞬间，他体内那颗混沌本源珠产生了共鸣，就像触发了某项任务一般。
【狩猎开启。】
“要说有什么不同？”黛安娜追问道，等待他说完后半句。
“……没什么。不值一提。”伊恩只是摇了摇头，“总之，它看起来不像是能移动的样子，状态也不太清醒，似乎很不稳定。”
那双闪烁的灰色眼睛，仍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你是说它已经被疯狂吞噬了？”露西娅问。
“有可能。就算没有，也快控制不住了。”伊恩答道。
黛安娜长长地、紧绷地叹了口气：“这么说，它是真的不行了……我以前还以为那只是个荒唐的谣言。”
“如果它已经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岂不是更有可能直接来找你？”露西娅又问。
黛安娜仍望着远方，缓缓摇了摇头：“……不会。恰恰相反，正因如此，它才无法离开屏障中心。”
她转向伊恩和露西娅，声音低沉而平稳：“一旦离这里太远，它恐怕连仅存的理智都保不住，甚至可能彻底消散。它肯定早就知道自己最终会落得这般下场——疯狂不是一蹴而就的。”
露西娅眨了眨眼：“所以，离开这片森林就意味着沦为疯狂的奴隶？”
“很有可能。要么变成完全认不出的怪物，要么自己钻进裂隙里。谁知道呢？说不定它还会直接撕开一道新的裂隙。”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笑声在伊恩脑海中响起。
——我早说过了吧？全都是失败者。
约格的声音里满是嘲讽。
——他们确实摆脱了“凡胎肉体”，但从未真正变得更强。现在他们正被混沌一点点吞噬，就像被活生生消化一样。
伊恩想起了吸血鬼女皇的真身。当初她吸收了金池中的所有真血后，意识险些崩溃。她将力量储存在别处，不仅是为了永生，更是因为她根本承受不住那股力量的全部重量。
露西娅皱眉沉思时，黛安娜低声喃喃道：“其他大恶魔恐怕也处于类似的状态。这或许就是它们不再现身的原因。”
“可既然如此，”露西娅微微转向伊恩，“它的手下为什么先撤退了？”
“它们本该拼命阻止你才对，伊恩大人。就算这里是领域中心，与你交战只会让它的状态更糟。”
“这……”黛安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沉默不语，似乎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说不定它想要你的混沌之力，朋友。
这次是约格开口解答。
——它想吞下你体内的混沌本源珠，以此修补自身容器的裂痕。
仿佛也听到了这句低语一般，露西娅瞪大双眼看向伊恩。
——至于它的灵魂能否承受住，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它的灵魂或许早就融入混沌了。现在剩下的，可能只是本能地依附在躯壳上罢了。
伊恩不屑地嗤了一声。不管是疯了还是垮了，都改变不了它仍拥有强大力量的事实。而且它肯定不会乖乖束手就擒。
“或许，”黛安娜误以为他的沉默是在犹豫，又开口说道，语气若有所思，“那些怪物只是出于本能行动——保护那个失了心智的家伙。毕竟，那些影兽……是它的宠物。”
露西娅微微转头看向她：“影兽？”
“因阿斯库尔格后来开始驯服怪物，把它们当手脚使唤。当时兽人的数量不够，所以它肯定需要别的办法来增强实力。当然——”
黛安娜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具怪物的尸体上，语气依旧平淡，“它们和我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同了。以前，它们还保留着原本的形态，数量也没这么多。要不是我偷听到那些狼卫的话，恐怕也认不出它们。”
“原来如此。”露西娅点了点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管怎样，现在可以确定，它的手下并没有全部离开森林。”
“嗯。不过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要留下那些特定的怪物——”黛安娜的话音突然顿住。她迅速抬手按住面罩，看了一眼伊恩和露西娅，然后后退了几步。
伊恩立刻明白过来——瑟琳出现了，就站在那匹黑马的身后。
她的动作有些不稳，盔甲上沾满了血迹，面甲边缘还沾着浓稠的深色液体——毫无疑问，那是她自己的血。
约格发出一声轻笑。
——瞧她这狼狈样。
然而，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却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冷静，已然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伊恩与她对视，点了点头：“你还好吗？刚才看你好像受伤了。”
“我没事，现在已经好了。”瑟琳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语气略带羞愧地答道，随后停下脚步，“很抱歉让您看到我这般狼狈的模样，圣使大人。”
“发生什么事了？”露西娅语气温和地问道，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瑟琳将目光转向她，露西娅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刚才你的祈祷过程，似乎出了点意外。”
原来问题并非出在战斗中。
伊恩这才反应过来，再次看向瑟琳。
“其实……”瑟琳的声音很轻，语气低沉，“是我的失误。我没考虑到这里处于因阿斯库尔格的屏障之内。我本以为它没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但我错了。”
她一只手按在胸前的盔甲上：“我一开始进行仪式，它的混沌之力就涌了进来。虽然只持续了一瞬间，但……”
露西娅的目光转向伊恩——就连已经退到一旁的黛安娜，也朝他看了过来。
——看来那股力量也波及到她了，是吧？
伊恩轻轻咂了下舌。正如约格所说，这件事想必发生在他陷入幻境的那段时间里。
“看来因阿斯库尔格早就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那些战马会变异得这么快。”
瑟琳似乎没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微微低下头：“是我太疏忽了。我以前从未深入过屏障这么远的地方，所以没考虑到所有风险。”
“没关系。”伊恩终于开口，目光短暂地扫过露西娅和黛安娜，继续说道，“我们所有人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感谢您的理解，圣使大人。”瑟琳的声音中带着愧疚，但很快她挺直了身子，语气坚定了些，“也多亏了您，我们才避免了一场严重的灾难。如果当时您和您的同伴没有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不用谢我。”伊恩轻轻耸了耸肩，“我只是在履行合约罢了。”
“您真的太厉害了。说实话，我之前对那些关于您的传闻还半信半疑。但亲眼所见之后我才知道——那些描述没有一丝夸大。”
瑟琳与他对视，深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微光：“而且您甚至没动用龙武具。光是看着您挥舞那柄巨大的锤子……我就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称您为‘超人’。”
这些骑士啊，真是……
伊恩忍住了想发出干涩笑声的冲动。不管是骑士还是野蛮人，在他们眼里，越是不计后果的壮举，就越令人惊叹。
“对了，”瑟琳继续说道，“那柄锤子现在在哪儿？它看起来不像是您会随便丢弃的东西。”
伊恩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更重要的是——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他的问题暗示着，他已经知道她刚才是在为谁祈祷。
“殿下没事。幸好，我们应该还不算太晚。”瑟琳点了点头，似乎没察觉到话中的深意，“想必他现在正在准备迎接我们。”
无论如何，她的经验显然不如瓦尔坦爵士丰富。不仅声音听起来稚嫩，恐怕在世界崩塌之后，她才成为神圣骑士的。
或许，这就是她会被派驻在要塞的原因吧。
伊恩抛开脑海中浮现的这个无关想法，再次开口：“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吗？”
“知道。等情况稳定下来，我们就出发。说到这里……”瑟琳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向您开口？”
“说吧。”
“您愿意……借您的马用一会儿吗？”
“我的马？”伊恩的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
仿佛听懂了他们的对话，那匹黑马低低地打了个响鼻，身上仍沾着一层黏腻的、像血一样的汗水，泛着光泽。
瑟琳朝黑马伸出手，解释道：“我们现在缺运送物资的载体。”
伊恩在马的侧腹轻轻拍了几下。黑马再次打了个响鼻，转过身去。随着它的移动，战场的全貌展现在了三人眼前。
——原来不止这点东西啊，真可惜，我居然错过了整场好戏……
伊恩没有理会约格抱怨的低语，目光扫过在场的狼卫。他们正从战场上各处收集散落的装备和物资，集中到一个地方。幸运的是，超过一半的袋子似乎还完好无损。对于那些已经破裂或漏了的袋子，狼卫正将里面的东西抢救出来，塞进剩下的袋子里。
即便如此，剩下的这些人也根本无法独自运走这么多物资。而且除了瑟琳和她的战马，他们再也没有其他坐骑了。
“好吧，你牵去用吧。”伊恩最终点了点头，然后转向瑟琳补充道，“但我们得快点。这么多血迹，肯定会引来别的东西。”
瑟琳欠身行礼：“是，圣使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