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微微点头，像是颇为满意，随即轻扯缰绳。当那匹黑色战马自然地调转方向，朝着战场返回时，身旁的露西娅开口了。
“你真的没事吗？刚才快把我吓死了。”
“我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一段剧情过场罢了。
伊恩握紧缰绳，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露西娅跟在他身旁，继续说道：“别担心，没人看到不该看的。”
“这可不好说。”他的目光越过仍倒在原地、扭曲变形的野兽尸体，望向战场。随后，他缓缓侧过头。
“我觉得有人看到了。”
就在不远处的树桩旁，黛安娜正眯着眼睛注视着他。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她身子一僵，立刻移开了视线。
露西娅的声音很快传来：“是黛安娜啊，没事的。”
嗯，这话倒也没错。
伊恩点了点头，将战锤斜挎在肩上，目光重新落回战场。并非他信任黛安娜，而是他太了解她的性子了。即便真看到了什么，她也会刻意装作一无所知。她不是那种爱打探或搬弄是非的人，毕竟这种事对她的生存毫无益处，这点她很清楚。
“跟紧我，别单独行动。”他补充完这句话，不等回应便猛地一扯缰绳。黑色战马打了个响鼻，蹬地向前冲去，仿佛早已等候着这道指令。
“保持阵型！”
“拿下它们——”
充满激烈厮杀的战场瞬间在眼前展开。这正是伊恩从幻境中清醒时看到的场景。他之所以能毫不犹豫、果断行动，原因很简单——他早已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嘶鸣！
无论如何，战局显然已向狼卫倾斜。如今战场上仅剩一匹战马仍在疯狂冲撞，即便如此，它也已被三名狼卫团团围住，陷入缠斗。
当前方那名士兵惊险地躲过它的冲锋时，另外两人毫不犹豫地发起攻击，利刃划向战马的侧腹。他们的配合节奏精准，宛如原始的狩猎阵型。此法固然凶险，但狼卫们动作娴熟、配合默契，以惊人的技巧牵制着眼前的威胁。
咔嚓！碎裂声！
一头野兽瘫倒在地，仍在挣扎扭动，另外三名士兵死死缠住它，挥刀不断砍击。野兽疯狂地甩动四肢、头颅与尾巴，但士兵们身形敏捷，每次都能灵巧地避开攻击。
他们的力量不如上次战斗时那般势不可挡——或许是因为此刻流经他们体内的黑暗能量强度有所减弱。他们的武器粗糙简陋，眼前的阵型也绝非标准的骑兵阵列。
“为了皇太子殿下——！”
另一头野兽正与瑟琳及其战马缠斗。看这架势，她似乎已解决掉一头，眼下正对付第二头。她的战马用蹄子与尖角不断踩踏、刺穿倒地的野兽，而瑟琳则手持一把浸透深蓝色暗影的细长巨剑，将眼前野兽的皮毛撕裂。
伊恩的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她的动作看起来有些不稳。
她受伤了？
但至少目前来看，这似乎并未影响她的战斗能力。
咚咚咚。
伊恩并未放慢黑色战马的步伐。他冲上前，本就不是为了帮这些士兵。
唰——
一名正俯身砍击倒地野兽尸体的狼卫，听到身后传来的破风声，猛地转过身。
透过沾满不明体液的面具缝隙，他的眼睛瞬间睁大。地面上弥漫的浓雾突然像喷泉般向上涌起，一头巨大的灰如尘埃的野兽从中跃出。
这野兽形似豹或虎，正是传说中效忠于因纳斯科格的暗影兽。它悄无声息地逼近士兵，毫无声响。
咔嚓！
它那双漆黑的利爪猛然挥出，满是钟乳石般尖牙的血盆大口，径直朝着士兵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咬去。
咚——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色战马疾驰而来，横插在野兽与士兵之间。
伊恩早已双手紧握战锤，身体扭转，牙关紧咬，用尽全身力气挥出武器。
战锤的平面精准地砸在冲锋野兽的侧面。这头暗影兽被瞬间击飞，重重摔在地上，随即又弹了起来。
即便野兽在地上翻滚扭动，顺势冲过的伊恩也没有回头。
……他们对付这头野兽绰绰有余。
他之所以疾驰向前，是因为发现有一群暗影兽正朝着狼卫逼近。它们的毛色与雾气几乎融为一体，行动时也几乎无声无息——但那种诡异反常的气息，终究无法完全隐藏。
“圣者使者！”
“快——趁它还没恢复，杀了它！”
狼卫的呼喊声晚了一拍。伊恩没有看他们一眼，因为袭来的绝非仅此一头暗影兽。
低吼！
黑色战马猛地转向，险些踉跄倒地，呼吸也变得急促。伊恩将战锤向内收回，勉强稳住平衡，随即迅速调整姿势，再次双手紧握锤柄。
咔嚓！
他向上挥锤，正好击中一头朝自己扑来的暗影兽。这头形似灰色剑齿虎的巨兽被结结实实地砸中，受冲击力影响翻滚出去。
再这么下去，我的腰都要断了，该死！
伊恩咬紧牙关，将力量汇聚到核心与双臂。战锤划出一道宽大的弧线，速度终于渐渐放缓。
咕噜……
黑色战马身形摇晃，勉强站稳，伊恩用大腿紧紧夹住马身稳住重心，同时调整双手在锤柄上的位置。
哒哒哒——
战马的蹄子在地面上打滑，随即突然再次向前冲去。紧接着，伊恩扭转身体，朝着相反方向挥出战锤。又一头暗影兽朝他扑来——它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已被发现。
砰！
战锤以水平弧线砸在野兽身上，将其击飞。但伊恩的神情却愈发凝重。
唰——
上一次挥锤的动作尚未完全停下，又一头暗影兽从后方朝他扑来。
只要不被它咬掉脑袋，挨一下或许还能撑住……
他做好准备，咬紧牙关迎接冲击。
一道深蓝色的光芒划破空气，笔直地刺入袭来野兽大张的口中。
唰——
野兽的头颅猛地向后仰，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后方拉扯。它的冲势瞬间消失，悬停在半空中。尽管这一幕只持续了一瞬，但伊恩看得真切——那是一柄从野兽口中伸出的钝剑，剑柄、护手，甚至末端的配重都清晰可见。
“把后背交给我，圣者使者——”片刻后，一声呼喊传来，语速缓慢却清晰。
伊恩转向左侧声音来源处。瑟琳正向前扑倒，显然是用尽全身力气掷出了长剑。即便身体失去平衡，她仍强行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
咚咚，咚咚——
她的战马从身后疾驰而来，带刃的尖角疯狂挥舞，仿佛要将坠落的野兽撕碎。
低吼……
与此同时，伊恩的黑色战马再次加速，在战场上奔腾。伊恩紧紧握住战锤，目光四处扫视，寻找下一个目标。
嘶啦——铿锵！
伊恩在狼卫周围盘旋，手中战锤挥出不停。一头暗影兽冲上前；另一头试图从雾中偷袭，却被士兵们敏锐的直觉识破，最终被斩杀。
砰！
即便在混乱中冲来一头变异战马，也被毫不犹豫地击倒。任何靠近的威胁，都未能幸免。
“攻击它的双眼之间！”“为圣者使者喝彩！”“为尊贵的殿下赢得胜利！”
幸存的七名精英狼卫一边嘶吼，一边解决掉被伊恩击伤的野兽。即便在因纳斯科格的领地内，这些野兽也并非不死之身——它们依旧可以被杀死。
“啊——”如今已与狼卫们配合无间的露西娅，挥舞着连枷发出一声凌厉的呐喊。
咔嚓！碎裂声！
尽管身形娇小，但被她武器击中的野兽，头骨瞬间便被砸得粉碎。
黛安娜则与其他人保持着距离，不时从角弓上抽出箭矢射出。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甚至有些空洞，但每一支箭都精准命中目标——要么射进野兽的眼睛，要么刺入它的喉咙。
这样的平衡无法永远维持，但幸运的是，战斗在局势逆转前便已结束。
唰——
不知何时，那些原本停下动作、一直注视着伊恩的残余野兽，突然齐齐转身开始撤退。它们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伴随着灰色雾气的退去，渐渐消失在远方。
直到野兽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伊恩才扯动缰绳，让黑色战马停下脚步。
他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仍紧握着战锤柄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呼哧……低吼……
黑色战马同样呼吸急促，紫色的眼眸中仍闪烁着战斗残留的炽热光芒。伊恩移开目光，将战锤架在马背上。
咔嚓——黏腻声——
狼卫们四散开来，将武器刺入倒地野兽的身体，进行最后补刀，确保没有一头能重新站起。
不远处，瑟琳站在自己的战马旁，身体前倾，双手撑着膝盖。浓稠黏腻的液体从她面甲的缝隙中滴落——她咳出了血。
她的状况显然不好。难道是在某次突袭中受伤了？
伊恩动作流畅地从马背上跃下，同时将战锤收回背包。他站稳脚步，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
“做得好。”随后，他轻声说着，伸手抚上黑色战马的脖颈，将一缕微弱的混沌之力注入它的体内。
这会让野兽进一步变异——但他并不在意。这匹黑色战马早已与他完全绑定，只需稍加专注，他便能如同感知自己的身体一般，知晓它的状态。
“伊恩大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略带喘息，却十分熟悉。
是露西娅。伊恩转过身，看到她站在那里，兜帽已经落下，露出头盔与半张面具。和战马一样，她从头到脚都沾满了野兽的体液。
“真高兴您没事，您刚才打得很勇猛。”雾气般的气息从她的面具旁溢出，但她的眼神十分清明，甚至看起来神采奕奕，仿佛精神焕发。
“没受伤吧？”伊恩用微微颤抖的手拨开汗湿的头发，问道。
“没有，我没事。”露西娅一边回答，一边将连枷重新背回腰间，走到伊恩面前。
“不过斗篷有点脏了。”露西娅掀起搭在肩上的斗篷一角。斗篷上沾着野兽的体液，虽然看起来比伊恩的要好得多——伊恩的斗篷每动一下，都有污物滴落。
“在我看来，可不只是‘有点’脏啊。”伊恩轻笑一声，随即目光越过她。在露西娅身后约二十步远的地方，黛安娜正静静地站着。
两人目光相接，黛安娜身子一僵。伊恩笑意加深，微微点了点头。
黛安娜显然受惊不小，立刻移开视线，慌忙抬起手指碰了碰自己的面具。伊恩这一点头本是想无声地表示“做得好”，但显然，对方理解错了意思。
“看来我刚才的样子，确实够狼狈的。”伊恩喃喃自语。
此时正抚摸着黑色战马侧腹的露西娅点了点头：“确实挺狼狈的。不过别担心，就像我之前说的，没人看到不该看的。您状态变化的那一刻，战马就开始发狂了，大家都忙着应对眼前的状况呢。”
“果然是这样……”伊恩咂了咂嘴，摇了摇头。
近来，每当遇到与虚空或恶魔相关的存在时，他陷入幻境的频率越来越高。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哪次在所谓的“剧情过场”中，他就直接丧命了。
“……看来我还真离不开你啊。”伊恩低声说着，随即随意地用右手探入背包。他的掌心躺着一根细长的黑色丝线——形似一条小蛇。
——挚友啊，你真是狠心……竟将我囚禁这么久……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蜿蜒游走，伊恩不屑地嗤笑一声作为回应。虽说这东西烦人得很，但他意识到，今后最好还是将它带在身边。毕竟，若情况危急，约格或许能强行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而且，它的首要目标是保证伊恩存活，绝不会坐视他白白送死。
“所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露西娅的声音轻柔响起，同时不动声色地查看了一下附近剩余狼卫的位置。
伊恩正注视着约格在自己的护手间游走，听到这话，便抬头看向她。
露西娅微微俯身，轻声问道：“就是那个幻境。当时看起来，你体内的混沌之力似乎与这片领域产生了共鸣。”
“嗯……差不多是这样。”伊恩回答道，随即抬起头，望向头顶那片翻滚着浓稠、滞重黑暗的天空，“我看到了‘彼岸’，而且在清醒过来之前，我还看到了因纳斯科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