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娅眨了眨眼——仅此一下。
“约格，你怎么不说话了——”露西娅转头开口，话语却卡在了喉咙里。
她这才猛然意识到，自离开堡垒后，她就再也没听到过约格的一丝低语。她说不清原因，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有一点很明确：伊恩已经将约格封印了起来，锁进了那个看不见的空间里。
面具下的嘴唇被她用力咬住，露西娅完全转过身，目光定格在队伍前方。
狼卫已向两侧散开，露出单膝跪地的“黑狮卫”瑟琳——她的战马正守在身旁。瑟琳低垂着头，姿态仿佛在祈祷。
露西娅终于松了口气，伸手向前：“我稍后再解释。现在必须把伊恩大人藏起来，帮帮我，黛安娜。……黛安娜？”
露西娅皱起眉，抬头望去。黛安娜仍在仰头盯着天空，面具缝隙后，她的双眼睁得极大——大到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
露西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天空那片漆黑已异常逼近，近到令人不适，此刻正像粘稠的沥青般蠕动着。边缘处灰如尘埃的漩涡旋转得比之前更快、更剧烈，也更清晰。仿佛有一只巨大却无形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们。
喷鼻！嘶鸣——
队伍前方突然陷入混乱。露西娅猛地转头看向声响处：战马们纷纷直立起身、嘶吼不止，疯狂地甩动着头颅。那些原本随狼卫分散在四周的战马，竟突然发起狂来。
低吼……
黛安娜的战马也不例外。
“该死的！”黛安娜猛然回过神，一把甩开缰绳，从马鞍上纵身跃下——同时伸出一只胳膊，将露西娅护在怀里。
即便两人摔在地上翻滚时，露西娅的目光仍牢牢锁定着那匹战马。它正踉跄着向前，剧烈抽搐扭动，仿佛在承受剧痛的折磨。
咯吱，噼啪——
战马皮肤下的血管与肌肉怪异地搏动着，时而抽搐，时而肿胀。它那灰如尘埃的鬃毛，每一秒都在肉眼可见地变浓密。
“它在变异！拔刀！”“必须在变异完成前解决它——攻击头部！瞄准头部！”
狼卫的呼喊声在混乱中回荡，露西娅和黛安娜的翻滚也渐渐停了下来。
“那狮卫到底在干什么？该死！”黛安娜咒骂着撑起身，露西娅却挣脱她的手臂，急忙爬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我们得赶紧走，现在就走！露西娅！”
露西娅没有理会身后的呼喊，径直朝伊恩跑去。
伊恩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对周围蔓延的混乱视而不见。他的眼眸泛着淡淡的紫色微光，体内的混沌之力似乎正与这片领域的缔造者——大恶魔因纳斯科格的能量产生共鸣。
或许，连瑟琳爵士也……
露西娅的脚步慢了下来。当那匹仍蒙着眼罩的黑色战马突然挡在她面前时，她彻底停住了。战马低垂着带角的头颅，发出低沉而具有威慑力的嘶吼。
“让开，现在就让开。”露西娅的声音变得冰冷，眼眸中闪烁着微弱的红色魔法光芒。斗篷下，她的右手紧紧握住了背在身后的连枷柄。
“等等——”黛安娜从身后抓住她，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别冲动，露西！我们得撤退！那东西马上就要狂暴了，会把我们吃掉的！”
“放开我，黛安娜。伊恩大人现在毫无防备，他很快就会清醒过来——在那之前，我必须保护他！”
“你在胡说什么！那匹马正在保护他啊！”黛安娜大喊着，收紧手臂的同时语速飞快地补充，“仔细看，它一点事都没有，已经完全成熟了——变异已经完成。它在保护伊恩！任何靠近的东西，在它眼里都是敌人！”
露西娅终于停止了反抗。黛安娜说得对。
黛安娜猛地转身，回头瞥了一眼：“还有那个该死的狮卫？她也不对劲。”
露西娅顺着黛安娜的目光望去，眼睛骤然睁大：瑟琳那匹仍在变异中的战马周围，狼卫们已拔出武器，正朝自己的坐骑冲去。
“这一切肯定有关联——或许甚至和伊恩身上发生的事也脱不了干系。说实话，我才不管原因是什么，”黛安娜放下露西娅，“你说伊恩很快会醒，对吧？那我们要做的就是撑到他醒来，剩下的事他自然会处理。不是吗？”
“是，你说得对，黛安娜。”露西娅终于回应道。
黛安娜隔着面具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终于松开了露西娅。
露西娅走上前，抽出连枷：“那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先解决掉其中一头吧。掩护我。”
“什么？”
“我们不能就这么站着什么都不做。”
不等黛安娜回应，露西娅便冲了出去。
黛安娜看着她奔跑时飘动的斗篷——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图：露西娅正朝自己的战马冲去。和其他狼卫一样，她想在变异完成前杀死那匹马。哪怕那匹马已经膨胀到熊一般大小，她也丝毫没有退缩。
“搞什么鬼啊！”黛安娜咬牙低声咒骂，一把扯下肩上的角弓，跟了上去。
“攻击头顶！打它的头顶——”“队长！队长在哪里？！”
战场彻底陷入混乱。士兵们的呼喊声越来越大，每一秒都变得更加狂乱。狼卫们的战斗方式危险至极，近乎鲁莽。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把长矛留在了马鞍上，如今只能用短剑和匕首对抗这些正在变异、疯狂冲撞的战马。
咔嚓！碎裂声！
有人成功爬上了马颈，将刀刃深深刺入战马的头部或喉咙；少数人运气不错，打断战马的腿将其放倒。他们在狂甩的马头间穿梭，找准空隙便发起攻击。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如此幸运。
轰然！铿锵！
被战马的头颅或蹄子击中的人，像炮弹一样被抛向空中，重重摔落在地。
“该死！”
有人隔着面具咳出鲜血；有人捂着骨折的胳膊或腿，踉跄着试图站起来。
低吼……
最终，那些完成变异的野兽终于平静下来。它们只剩下四头，每一头都比之前更加庞大，鬃毛浓密且直立。
嗅闻，喷鼻——
那些与眼罩融合在一起的战马抽动着鼻子，其余几匹则从眼中发出灰色的光芒。它们的额头或鼻尖上，参差不齐的尖角突兀地凸起。它们的下巴中呼出灰色的气息，露出一排排锃亮锋利的牙齿。这些绝非普通人能对付的野兽——更何况是在大恶魔领地的核心地带。
“争取时间！别正面硬抗！”“来啊！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畜生！”
尽管有人发出警告，仍有几名狼卫四散开来，带着不顾一切的勇气大喊着。他们的面具缝隙间沾满汗水与鲜血，眼中闪烁着紧张与狂热交织的光芒。
咆哮！低吼！
野兽们几乎同时发出嘶吼，毫无预兆地朝着不同方向冲去。
被突袭锁定的狼卫纷纷向两侧扑去，在地上翻滚躲避。其中三头野兽转身折返，但有一头并未减速——它盯上了前方一个单膝跪地的身影。
咆哮！
就在这时，另一匹战马从后方猛然冲出——直冲向那头发疯的野兽。它体型更小，发起攻击时却毫不犹豫。
轰然——
两匹战马相撞，翻滚着摔在地上，嘶吼着扭打在一起。它们疯狂地撕咬、挥角攻击。
轰然，咔嚓。
剩下的野兽再次发起冲锋，狼卫们再次四散躲避。但这一次，并非所有人都能幸免于难。一名腿部骨折的狼卫被正面撞中，根本来不及逃脱。
“马克！”附近一名士兵嘶吼着他的名字，但当烟尘散去后，原地已不见他的踪影。
紧接着，众人便看到了他——他被挂在那头发疯冲袭的野兽扬起的头颅上。一根锋利的尖角刺穿了他的躯干，从后背中央突了出来。
鲜血从他的腹部涌出，浸透了野兽的头颅——但他既没有尖叫，也没有因痛苦而哭喊。
咔嚓——碎裂声！
他只是不停地用紧握的刀刃砍向野兽的头骨，一次又一次，仿佛不愿独自死去。狼卫们只能短暂地看着战友的最后抗争，随后他便随着那头野兽消失在视线中。
“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几名狼卫眯起了眼睛。透过浓密的灰色雾气和稀疏的黑色树木，一双双昏暗闪烁的灰色眼睛正无声地逼近。
“不可能……”
“暗影兽……已经来了吗？”
就在此时，一片泛着蓝光的黑暗从扭打在一起的野兽群后方渗透进来。震惊得僵在原地的狼卫们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就连刚刚躲过野兽冲锋的人，也停下动作回头查看。
瑟琳正缓缓起身，将剑举过头顶。她的剑刃和铠甲上翻涌着蓝色的黑暗能量，向外扩散开来。这股能量掠过她的战马，碾压过那些野兽，朝着她身后的狼卫蔓延而去。
片刻之后，瑟琳踉跄了一下。原本正在扩张的黑暗能量停滞不前，一股漆黑的血液从她的面具缝隙中喷涌而出。
“队长？”
就在一名狼卫发出绝望的叹息时，瑟琳稳住了身体，用颤抖的手再次举起了剑。
“为了……皇太子殿下！”她的声音沙哑而吃力，却清晰地回荡开来。黑暗能量随着她的呼喊一同咆哮，席卷了所有狼卫。
唰！
这股暗影并未完全穿透他们层层叠叠的铠甲，但哪怕只是轻微触碰，也足以产生影响。士兵们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化作深邃的蓝色；他们手中紧握的刀刃，也蒙上了一层暗影，失去了光泽。
“为了皇太子殿下！”“荣耀永存——”
狼卫们手持武器，嘶吼着向野兽冲去。
“荣耀个鬼。”黛安娜背靠着一棵被烧成焦黑的树，低声咒骂。她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头从露西娅身边跑过的野兽，手指在角弓上握得更紧了。
那野兽如今已有熊那么大，即便一侧头颅被砸得凹陷，却依然活着——仍在奔跑。
嘶鸣——
非但如此，它变得更加狂暴，疯狂地横冲直撞，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将它弄成这般模样的人。
“呼，呼……”
毫无疑问，那个人就是露西娅。她紧握着连枷，大口喘着气，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头野兽。事实上，她稳稳地站在原地，仿佛在挑衅对方，让它尽管过来。
“搞什么啊。”黛安娜喃喃自语。
这么小的身躯里，哪来这么大的勇气？
黛安娜心中疑惑，手上却急忙从大腿处的箭囊里抽出一支新箭。
咚咚咚——
那头野兽已经转过身——此刻正径直朝着女孩冲去。
黛安娜本计划在露西娅闪避时，将箭射进它仅剩的那只眼睛里。然而，事与愿违，露西娅根本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只怪物，一动不动，仿佛早已下定了决心。她眼眸中央燃烧的红色魔法能量不断扩散，最终布满了整个瞳孔。
轰隆……
就在她左手燃起火焰的瞬间，一阵沉重得仿佛要震碎地面的马蹄声逼近了。
露西娅猛地转头，眼睛骤然睁大。一头野兽已近在咫尺，她却丝毫没有退缩。
她也无需退缩。
轰隆！
那匹黑色战马已经冲到了她身边——而且比冲来的野兽更近。
轰然！
战马低垂着头，用尽全力撞向那头野兽的侧面。野兽的身体剧烈扭曲，被这股冲击力掀离了地面。就在它的冲势减弱的瞬间，黑色战马上的身影清晰地显露出来——是伊恩。
唰——
伊恩双手紧握战锤，用尽全身力气挥了出去。
咔嚓！
战锤狠狠砸在野兽的侧头上，将其头骨砸得凹陷。野兽毫无生气地瘫软下来，像断线的木偶般被击飞，在地上翻滚着。
哗啦……
黑色战马滑行着停下，蹄子在泥土上蹭出痕迹。它微微摇晃了一下，转身调整好姿态。伊恩身后原本飘动的斗篷，此刻也垂落下来，贴在他的背上。
伊恩将斜举的战锤放下，终于转过身，看向僵在原地的露西娅。
他低头看着她那双闪烁着红光的眼睛，开口说道：“收起来吧，露西。”
“……好。”露西娅眨了眨眼，随即握紧了伸出的手。那团燃烧的火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