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拾音文化地下仓库的灯比往常亮。
新到的一台 DiGiCo SD12 调音台横卧在支架上,像一艘刚下水的黑色潜艇;旁边是两套德国进口 d&b 线阵,纸箱上印着“Made in Germany”,在钨丝灯下泛着冷光。
空气里混着木箱、防静电泡沫与新鲜焊锡的味道,像一场偷偷进行的成年礼。
宋砚野蹲在调音台旁,拿防静电手环往腕上缠,指节因连续搬箱而轻微发抖,却掩不住眼里的亮。
宫世尧把最后一捆 multicore 拖进来,喘得像破风箱:“疯了……你他妈把《沉船》和《火星指南》两首歌的版权全卖了?那是你第一首破百万播放的命根子!”
宋砚野没抬头,只把 XLR 头插进接口,咔哒一声,像给回答上了锁。
“命根子再长,也长不过舞台的线。”
“买主是谁?”
“华彩映音,专门做网剧 BGM 的,一次性买断,不分成,价高。”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两首歌写在福利院旧宿舍,冬夜漏风,手指冻得写不动和弦;如今它们被剪成 90 秒 loop,塞进无数甜宠剧的高潮,换来 48 万人民币。
48 万,一分不少,全部打进拾音对公账户。
账户余额从 3.62 元跳到 480003.62 元的那一刻,他盯着屏幕,像看见地层深处涌出一条暗河。
……
同一时间,陆家嘴 27 层公寓。
江瑾初刚洗完澡,头发包在毛巾里,笔记本屏幕上是拾音文化的银行流水——她让唐栗黑了系统,只为确认那笔神秘资金是不是宋砚野接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活”。
当她看到付款方是“华彩映音”时,指尖停在触控板上,胸腔像被低音炮重击一记。
48 万,不多,却足以把乐队从“随时断电”的泥潭里拖出来。
她关掉电脑,赤脚踩在地暖上,拨通宋砚野电话。
“你在哪?”
“仓库。”
“等我。”
……
凌晨 1:40,江瑾初推门进来,带着秋夜的凉。
她穿一件灰色卫衣、牛仔裤,头发还湿,却先蹲下去摸新到的线阵箱体,指腹掠过“d&b”logo,像辨认一块稀有化石。
“卖了哪两首?”
“《沉船》《火星指南》。”
她“嗯”了一声,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一块玄武岩堵住。
良久,她起身,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金额 60 万,收款人:拾音文化。
“算我增资,10% 老股,不溢价。”
宋砚野没接,只把防静电手环摘下来,缠成小小一圈,放回桌面,动作慢得像在拆解一条引线。
“江瑾初,”他声音低哑,却带着鼓棒削过鼓边的锐度,“我不想我们的关系里,出现任何一张欠条。”
“这不是欠条,是投资。”
“投资就要算回报,算股权,算退出,算清算顺位。”他抬眼,眸色深得像刚喷完保护漆的玄武岩,“一旦开始算,我们就从并肩变成对面。”
“我可以给你无条件可转债。”
“无条件也是条件。”
江瑾初握紧支票,指节泛白:“那你卖版权,就不是欠条?你把最宝贝的童年卖给甜宠剧,让女主在 90 秒里哭完又笑,那不是债?”
“那是交易,买主是市场,不是你。”宋砚野一步逼近,声音压得更低,“我欠市场,可以拿歌还;我欠你,拿什么还?”
“你从来不欠我!”
“可你递给我 60 万那一刻,我就已经背了 60 万的债。”
仓库陷入死寂,只有新调音台的风扇发出轻微嗡鸣,像一条不肯休眠的暗河。
……
宫世尧看看左边,看看右边,默默举起手:“我……出去买包烟。”
门“哐当”阖上,空气更冷。
江瑾初忽然把支票对折,再对折,压成一只纸飞机,朝他胸口轻轻一扔。
“好,不投。但我要买你们的现场票, 100 张,VIP,现金。”
宋砚野抬手接住,纸尖戳在掌心,软得却像块烙铁。
“票可以卖, 880 一张, 10 万 5600,零头抹了,收你 10 万 5。”
“成交。”她掏出手机,打开银行 App,当面转账。
到账提示音响起, 105000.00。
宋砚野把手机屏幕转向她:“交易完成,钱货两清。”
江瑾初盯着那串数字,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宋砚野,你真是……连让我对你好,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算得清楚,才站得稳。”他声音低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站得稳,才能在你母亲面前,不弯腰。”
一句话,像鼓槌重重敲在她心口最钝的那面镲。
她低头,把卫衣帽兜拉起来,盖住半张脸,只露出被湿气蒸得发红的鼻尖。
“我知道了。”
转身,往门口走,步伐却像踩在 6/8 拍的反拍,一步重,一步轻。
就在指尖碰到门把那一刻,宋砚野忽然喊她:
“江瑾初——”
她回头,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吓人。
“票根别丢。”
“?”
“以后每场演出,都在票根背面写一句话,攒满 100 张,我来换。”
“换什么?”
“换一首歌。”他顿了顿,耳钉在昏黄灯泡下闪成一粒冷星,“只写给你,不卖给任何人。”
江瑾初的呼吸停在半拍,良久,点头。
“好。”
……
门再次阖上,仓库只剩宋砚野一人。
他走到新调音台前,打开 48V 幻象供电,推起第一路推子,把话筒对准自己。
“test,1、2、3……”
声音被高解析度话放无限放大,连呼吸的裂纹都一清二楚。
他闭上眼,在毫无观众的黑暗里,轻轻唱起刚刚写好的一段旋律:
“我卖掉童年的船,换一舞台的灯,
却不愿在你眼里,点一盏叫‘亏欠’的星……”
副歌没写完,他停下,把录音保存,文件名只有一个字母:
“J”
……
凌晨 3 点,江瑾初回到公寓。
她把外套挂在玄关,蹲下去,从鞋柜最底层拖出一个空鞋盒。
第一张票根已经躺在里面——
拾音文化「缺口」专场, 880 元,座位:A1 排 1 号。
她翻到背面,拿中性笔写下一行小字:
“第 1 张, 2025.10.17,他拒绝了我的 60 万,却给了我 100 首歌的未来。”
写完,她把票根对齐边缘,轻轻放好,盖上盒盖。
窗外,天幕低垂,无星。
她却像已经看见 100 张票根摞成的火山,
在三年后的某个夜晚,
零度以上,
为他,
也为自己,
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