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十点零七分,江氏控股总部 46 层,董事局小会议室。
江瑾初推门进来时,江母正背对长桌,站在落地窗前给一盆鹤望兰修叶。剪刀“咔嚓”一声,半截绿叶坠入水晶缸,像被腰斩的指标。
她今天穿一件烟青色西装,领口别着 13mm 的澳白珠,灯光一打,珠层泛出冷冽的粉,像给谈判先铺了一层硬壳。
宋砚野跟在江瑾初身后半步,黑衣,耳钉摘下,头发干净地压在鸭舌帽里,扮作助理。他没有资格落座,只能站在墙角的移动白板旁,手里拎着一只空电脑包,像拎一件无声的证据。
江瑾初把文件夹横放在江母手边,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剪刀停顿第二下。
“这是我起草的《对赌备忘录》,您看一下。”
封面第一行:
【甲方:江氏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乙方:江瑾初】
【乙方自愿放弃职业赛车手身份,并于 2025 年 11 月 1 日起进入集团战略投资部实习,实习期 12 个月;甲方承诺终止对拾音文化及其关联乐队的一切非常规施压行为,并在 3 个工作日内恢复其排练场地供电与网络。】
江母没翻内页,只用剪刀尖挑开扉页,目光落在“放弃赛车手身份”七个字上,唇角极轻地提了提。
“就这些?”
“就这些。”江瑾初站得笔直,“我不拿江氏一分钱工资,也不占集团编制,实习考核标准与普通校招生同一套 KPI。如果我季度绩效低于 B,甲方有权提前终止协议,同时恢复施压。”
宋砚野垂眼,看见自己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电脑包拉链发出细不可闻的金属呻吟。
江母终于放下剪刀,转身,目光掠过墙角那个“助理”,像风掠过一块无名的砾石。
“赛车是你从 14 岁就开始玩的命,说放就放?”
“命不止一条。”江瑾初声音平稳,“但协议只有一份。”
“理由。”
“我不想再让第三方为我支付沉没成本。”
第三方是谁,会议室三个人都听得懂。宋砚野的喉结动了动,仍没发出声音。
江母拿起钢笔,是一支限量版的万宝龙大班,笔夹镶一圈碎钻,像给决策加了个冷光效。
“补充两条。”
她语速极慢,却带着不可逆的层理:
“第一,实习期间,你不得再与任何非集团系资金有股权往来,包括你那个唐栗代持的离岸壳。”
“第二,拾音文化可以活,但宋砚野本人不得出现在江氏任何公开或私下场合,包括总部、分公司、发布会、慈善晚宴,甚至地下停车场。”
钢笔尖落在纸面,发出“嗒”一声,像给地层钉了个钉子。
江瑾初睫毛微颤,却没有任何迟疑:“同意。”
她拿过钢笔,在乙方栏签下名字,日期,然后抬头看向母亲:“该您了。”
江母却忽然把钢笔递向宋砚野,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他脸上。
“宋先生,久闻大名。签个字,做个见证?”
空气瞬间降到露点。
宋砚野接过笔,指腹碰到笔夹的碎钻,冷得像是摸到一块冰碴。
他没有看江瑾初,也没有看江母,只低头在“见证人”三个字后面写下:
“Song Yanye”
字母连笔,像一条不肯折断的贝斯线。
写完,他把笔帽咔哒一声扣回,抬头,目光穿过长桌,与江瑾初短暂相接——
0.3 秒,却足够让彼此听见心跳错拍。
江母收回钢笔,在甲方栏签下名字:
“林意澜”
最后一划拉长,像给断层画了个走向线。
……
十一点十分,协议生效。
老金进来,把一式三份协议收走,用江氏钢印压了个骑缝章,声音清脆得像镲片。
江母起身,离开前最后一句:
“下周一八点,战略投资部报到,迟到一分钟,协议自动作废。”
门阖上,会议室只剩中央空调的嗡鸣。
江瑾初整个人松了肩膀,往后靠坐在椅背,像一条被拉断的弓弦终于找到反弯的弧度。
宋砚野仍站在原地,鸭舌帽檐压得很低,半张脸沉在阴影里。
良久,他开口,声音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江瑾初,你拿自己换我?”
“不是换。”她抬眼,眸色在冷白灯下呈琥珀状,“是平仓。”
“我不需要。”
“我需要。”她声音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硬度,“我不想让任何人有借口说你‘降格’。”
宋砚野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电脑包拉链发出轻微的金属哀鸣。
他忽然几步走到她面前,俯身,双手撑在椅扶手上,把她困在方寸之间,却没有任何身体接触。
“江瑾初,你听好了。”
“我宋砚野,不需要女人用梦想给我铺路。”
“我知道。”她抬手,指尖碰到他帽檐,轻轻往上推,让那双发红的眼睛彻底暴露在灯光下,“可我也需要你听好——”
“我放弃赛车,不是牺牲,是战略撤退。”
“三年,我只要三年,把江氏的壳摸透,把他们的游戏算法反编译,再出来,我就是自己的赛道。”
“到那天,你——”她顿了顿,声音低而烫,“必须站在万人中央,给我开场。”
宋砚野的呼吸落在她唇畔,带着熬夜的咖啡苦味,却热得像是刚喷出的玄武岩。
良久,他点头,一个字:
“好。”
……
电梯下行,39 层,28 层,16 层……
数字一路坠落,像给时间做了一次自由落体。
门开,一楼大堂阳光刺眼。
江瑾初戴上墨镜,率先迈步出去,背影被玻璃幕墙切成锋利的直线。
宋砚野落后两步,忽然喊她:
“江瑾初——”
她回头,墨镜镜片映出他略显憔悴的脸。
“三年,我也给你一场万人现场。”
“拾音文化,不拿江氏一分赞助,也能开进梅赛德斯。”
“到那天,你——”他顿了顿,耳钉在日光下闪成一粒冷星,“必须穿着赛车服,给我开场。”
她笑了,虎牙抵住下唇,像把一条平直的地层线突然折成背斜:
“成交。”
……
走出旋转门,江面风来,带着秋末的凉。
宋砚野伸手,想替她拢一下被风吹乱的碎发,却在指尖碰到她前一秒收回,插进自己口袋。
“协议里没说不能见面。”他声音低哑,“但我会遵守距离。”
“距离是相对的。”她抬眼,看向对岸的陆家嘴天际线,“地层错位 5 厘米,也能在 10 公里外找到缝合带。”
“那就 10 公里。”他点头,“直到你冲出江氏匝道。”
“记得开灯。”
“记得加油。”
两人没牵手,却在人行道尽头分道扬镳——
一个向左,去地铁站;
一个向右,去公交站。
背影像两条平行线,在太阳底下拉出同样笔直的轨道。
而轨道尽头,
是三年为限的火山口,
也是零度以上的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