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以上的倔强
周一,上午十点,江氏控股总部 46 层。
江瑾初把护照、港澳通行证、附属卡、车钥匙一字排开,像摆列岩芯标本,推到母亲面前。
“您要的安全感,我一次性归还。”
她今天穿最简单的白衬衣、牛仔裤,耳垂空无一物,仿佛把“千金”标签撕得一点不剩。
大班椅后的江母用指尖捻起那张黑金附属卡,目光像扫描电镜,确认磁条没有物理损伤后,才淡淡开口:
“老金说,你昨晚又从信托户头划走一百二十万。解释。”
“不是信托,是我个人境外活期。”江瑾初声音平稳,像在陈述别人的资产负债表,“您冻结的只是江氏发放的附属卡,我 12 岁起攒下的比赛奖金、奖学金、压岁钱,受《信托法》第 67 条保护,受益人变更需经我签字。您忘了吗?那份信托是您亲手替我设的。”
江母眸色一沉,指节无声敲桌——咚、咚、咚,频率精准到像给谈判加了个节拍器。
“意思是,你铁了心,要拿自己的钱去填那个玩摇滚的窟窿?”
“不是窟窿,是火山通道。”江瑾初抬眼,黑曜石似的瞳仁映出母亲冷白的灯,“而且,我保证不动江氏一分钱,也保证不让您最担心的‘降格’发生。”
“降格”两个字,她咬得极轻,却像冰凿敲在玄武岩上,脆响四溅。
江母笑了,眼尾纹路锋利:“好。那我拭目以待,看你用多少度高温,把自己烧成独立标本。”
……
同一时刻,庆大旧宿舍楼顶。
宋砚野蹲在水泥栏杆边,用旧调音表当风速仪,测了三次,都显示西北风 3.2 米/秒。他把写满和弦的烟盒纸压回口袋,拨通宫世尧电话。
“老宫,增资方案改一下。”
“怎么改?江家那 120 万不是已经到账?”
“退回去。”宋砚野声音低哑,却带着鼓棒削过鼓边的锐度,“拾音可以穷,但不能跪着挣钱。”
对面沉默三秒,骂了句极脏的沪语:“侬脑子进水了?排练室电费都欠了三天!”
“我接了影视学院的配乐私活,三十首 demo,四十五万,一周交。”他顿了顿,补一句,“税后。”
宫世尧深吸一口气:“你疯了?一周三十首,你当自己是 AI?”
“就当给地层做个加速沉积。”宋砚野笑,耳钉被阳光刺得晃眼,“我得让她知道,缺口可以自己补。”
……
下午两点,江瑾初在陆家嘴一间共享会议室签下人生第一份天使投资意向书。
被投方是一家做合成器插件的初创公司,核心团队三个伯克利退学少年,估值 800 万,她出 80 万占 10%,附带回购条款——若三年内净利润低于 200 万,创始团队需按 8% 单利回购。
“江小姐,您就不怕我们跑路?” 19 岁的 CTO 顶着一头珊瑚粉头发,满眼叛逆。
“怕。”江瑾初把笔帽咔哒一声扣好,抬眼,“但我更怕自己不试错。”
她起身,白衬衣背面被空调吹得鼓起,像一面逆风的小帆。
……
傍晚六点,宋砚野背着琴箱跨进影视学院后期棚。
棚里堆满二手 MIDI 键盘,空调外机漏水,滴答声自带 4/4 拍。监制老师把需求表拍在他胸口:
“恐怖、甜宠、悬疑、赛博,各七套,每套 90 秒,LOOP 无缝,BPM 明码标好,别给我玩实验。”
宋砚野翻了两页,嘴角勾出一点虎牙:“收到。”
他坐下,打开笔电,耳机一戴,鼓棒当鼠标垫,噼里啪啦就开始写。
第三小节,他顺手把江瑾初昨晚发给他的心跳录音拖进音轨—— 78 BPM,像给恐怖片加了一层隐形温度。
写到凌晨两点,眼睛已经花成雪花屏,他拿冷水浇头,继续。
……
夜里十一点,江瑾初在虹口一间 24h 自助银行,把刚收到的 10 万元首笔分红存入对公账户。
ATM 出钞口咔哒一声,像给深夜敲了个 hi-hat。
她低头,发现手腕上那串母贝手链不知何时断了线,乳白的贝珠滚了一地。
她蹲下去捡,脑海里却自动开始算账:
——合成器公司 80 万,已投;
——拾音增资 120 万,已备;
——个人生活成本:房租 4500,水电 300,通勤 200,伙食 1500,合计 6500/月;
——信托活期剩余 43 万美元,按 7.2 汇率,约 310 万人民币;
——即使零收入,也能硬撑 30 个月。
算到最后,她呼出一口白雾,像把胸腔里最后一丝不确定冷凝成冰晶,然后轻轻吹散。
……
周三,清晨五点。
宋砚野从后期棚出来,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却带着奇异的亮。
三十首 demo 全部交稿,监制老师拍着他肩膀:“兄弟,你这效率可以去申吉尼斯。”
他笑笑,把 45 万预付款发票塞进琴箱,直奔银行。
……
上午九点,拾音文化对公账户收到 45 万元,备注:
“宋砚野个人版税预付款,自愿增资,不占股。”
宫世尧盯着屏幕,半晌,骂了句:“这孙子,真硬。”
……
十点,江瑾初收到银行动账短信,抬眼愣了三秒,拨通宋砚野电话。
“你把钱打回去了?”
“嗯。”他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我答应过你,缺口自己补。”
“宋砚野,”她站在阳台,风把白衬衣吹得猎猎作响,“你知不知道,我可以直接买你下半辈子?”
“知道。”他低笑,“但我更想自己决定,下半辈子写什么调。”
江瑾初握紧手机,指节泛白,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
午后,她去了黄浦江边一间无人仓库。
那里摆着那套她亲手买的鼓,镲片上还留着雨夜演出的水渍。
她坐下,拿起鼓棒,在军鼓上敲出一段 16 分音符的滚奏——
咚哒哒哒、咚哒哒哒……
节奏越来越快,像给心脏做一场极限负荷测试。
最后一击,她猛地砸在吊镲上,金属长鸣,震得房梁灰尘簌簌而落。
她仰头,任灰尘落在脸上,像下了一场逆向的雪。
“我不花家里一分钱,也不让你降格。”
“我们零度以上,自己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