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产曝光:地下断层里的隐形釉
周日,凌晨一点零五分。
仓库演出结束后的残局像被潮水推上岸的贝壳——鼓槌滚在角落,麦架歪成四十五度,空气里混着啤酒、焦煙与返送音箱的塑料焦糊味。江瑾初蹲在舞台边拆线,白色卫衣帽兜扣到眉骨,只露出一截被灯油烤得发粉的耳尖。
宋砚野拎着两瓶冰水,从黑暗里踢踏而来,鞋底金属铆钉刮擦水泥,发出细碎的星屑声。他先递给她一瓶,再用牙咬开自己那瓶的瓶盖,齿尖与玻璃“叮”地碰撞——像给深夜敲了个隐形镲片。
“江股东,”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吊儿郎当,“今天票房扣除场租、押金、电费,净赚一万七。按投资比例,你该分我八千五。”
江瑾初旋瓶盖的动作停住,抬眼:“我投的全部是沉没成本,没打算回本。”
“可我打算分红。”宋砚野单手抄进牛仔裤后袋,抽出一张对折的 A4 纸,啪地抖开。纸上是打印粗糙的excel 表,却盖着鲜红公章——“拾音文化有限公司”。
公章旁边,股权结构一栏赫然写着:
【宋砚野,30%】
【宫世尧,40%】
【池嘉,30%】
江瑾初的指尖在“30%”上停了两秒,眉尾极轻地挑了一下。她以为掩藏得够好,可那一瞬的微表情仍被宋砚野捕捉——像鼓手在 0.1 拍里听出镲片裂了纹。
“原来,‘考古系奖学金’只是你人设的地表露头。”她语气平静,却用地质锤的力道把每个字敲进岩层,“真正的矿体在地下。”
宋砚野耸肩,耳钉在钨丝灯下闪出冷白光:“我妈没给我矿,只给了把洛阳铲。剩下的层位,我自己一层层挖。”
他把那张纸折成窄条,对折,再对折,最后压成一粒骰子大小的方块,塞进她手心:“现在,地层证据移交给你。”
纸骰子棱角硌着掌纹,像一块未经磨圆的碎燧石。江瑾初抬眸,看见他眼底有微微的红——不是熬夜的血丝,而是火山玻璃质的暗纹。
“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今晚的电流是你给的。”宋砚野用鼓槌柄轻轻敲她腕骨,“我不想让任何一条断层,被误认为是外力推覆。”
江瑾初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我也给你看个剖面。”
她掏出手机,指纹解锁,点开一个命名为“J‐INVEST”的加密文件夹。里面是十几份股权代持协议扫描件——
【霓裳半导体,2.1%】
【未名医药pre‐A,0.8%】
【拾音文化,15%】
最后那份,签署日期是三个月前,代持人:唐栗。
宋砚野的眉心终于出现一条细缝,像被地质锤敲开的新鲜断面:“你……早就在投我?”
“准确说,是投你们的版权库。”江瑾初把碎发别到耳后,声音低而稳,“我算过,你们手里那六支独立乐队的录音版权,每年版税收入 120 万到 150 万;如果再做黑胶复刻,毛利率能拉到 58%。我只是把未来现金折现,提前下注。”
她说得极冷静,像在路演厅给风投讲 PPT。可宋砚野却听出另一层节奏——那是 6/8 拍的 shuffle,鼓点落在弱拍,心跳却落在反拍。
“江瑾初,”他第一次叫全名,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把我当资产?”
“不,我把你当地层。”她抬眼,眸色在灯影里呈琥珀状,“地层不会说谎,每一厘米沉积都是时间写给你的情书。”
深夜的风从卷帘门缝隙灌入,卷起舞台边的碎屑,像一场微型的扬沙。宋砚野忽然伸手,覆在她握着纸骰子的那只手背上。掌心有鼓棒磨出的厚茧,温度却比电流更迅疾——
“那就让地层合并。”
“什么?”
“拾音下一轮增资,30% 的老股我让出 10%,你原价进,做实名股东。我不要溢价。”
江瑾初怔住。她习惯了商场里每 0.5% 股份都要剥一层估值的皮,第一次听见有人反向砍价。
“条件是——”宋砚野顿了顿,耳尖可疑地泛红,“你得把今晚那套鼓组,留在仓库当固定资产。折旧年限……十年,残值 0,但使用权归我。”
江瑾初笑出声,虎牙抵住下唇,像把一条平直的地层线突然折成向斜:“宋砚野,你这是在用 future royalty 换 past heartbeat?”
“不,我在用可见资产,换不可见缺口。”他抬眼,眸色深得像刚喷上保护漆的玄武岩,“缺口需要证据,也需要封口。”
话音落下,仓库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雪亮车灯从卷帘门底缝切进来,像一把剖刀。两人同时起身——
那是一辆黑色埃尔法,车牌被雨水糊成一片,却仍辨得出末尾 888。
江瑾初心里“咯噔”一声:母亲的人。
车门滑开,下来的是江家财务部的老金,手里拎着一只硬质公文包,走得像丈量土地。他先朝江瑾初鞠躬:“小姐,夫人让我来收账。”
“什么账?”
“您昨晚划走的七十万,用途不明,夫人要求提供合同、发票、资金回流路径。”老金声音不高,却带着审计师特有的刨根问底,“另外,您个人境外账户在上周三向一家 BVI 公司汇出 25 万美元,夫人希望您解释。”
江瑾初下颌线瞬间收紧,像被拉断的弓弦。她没想到母亲动作这么快——或者说,她没想到母亲连她藏在唐栗名下的离岸壳都挖了出来。
宋砚野往前半步,把她挡在身后:“金先生,江瑾初是拾音的新股东,资金用途清晰:场地租赁、设备采购、版税预付。合同我明天让法务补寄。”
老金抬眼打量他,目光像游标卡尺,一寸寸量过他的耳钉、腕骨、帆布鞋边:“宋先生,拾音的估值是多少?”
“pre‐money 1200 万。”宋砚野面不改色,“江小姐投 120 万,占 10%,溢价 0,老股让渡。”
老金笑了,眼角挤出两道世故的褶子:“也就是说,小姐用 120 万买了一块年净利润不足 150 万、且高度依赖个人创作的资产?江氏的 IRR 模型会报警。”
“那就报警。”江瑾初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碴,“我投的不是净利润,是火山通道。通道一旦形成,后续喷发谁也无法预测。”
老金沉默两秒,微微欠身:“我只是传话。夫人说——”
“说我只有优秀才配做她的女儿?”江瑾初嗤笑,抬手把鬓边碎发别到耳后,“回去告诉她,我决定优秀到不再做她的资产。”
夜风卷起她卫衣帽兜,露出额角那道极浅的疤——是上周被母亲摔碎的茶盏碎片划的,此刻在灯下泛出淡粉,像一条微型断层。
老金不再言语,转身上车。埃尔法倒车,车灯收拢,像把剖刀重新合鞘。仓库重归黑暗,只剩舞台顶灯一排排亮着,像临时镀上的釉。
宋砚野低头,看见江瑾初的右手仍攥着那只纸骰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伸手,轻轻掰开她手指,把纸骰子抽出来,重新展平——
30% 的数字被折痕切割,却仍鲜红。
“火山通道?”他低声问。
“嗯。”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岩浆一旦找到裂隙,就会自己往上涌。”
宋砚野把折痕抚平,再把纸递给她:“那就让它涌。明天我去工商局做变更,你把七十万收据补给我——”
他顿了顿,耳钉闪了一下:“我要让那条通道,写进公司章程。”
江瑾初抬眼,眸里映着舞台灯,像两汪被点燃的石油湖。她忽然伸手,抓住他领口,往下一拽——
唇与唇之间,只剩 0.5 厘米的断距。
“宋砚野,”她声音低而烫,“如果明天我母亲的律师团把你告到法院,冻结你所有账户——”
“那我就回福利院宿舍,继续写歌。”他笑,呼吸落在她唇角,“歌写在空气里,谁也冻结不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踮脚,吻了上去。
不是试探,不是安抚,是两条断层终于对接,岩性一致,走向一致,倾角一致——
连擦痕都完美吻合。
远处,仓库老旧的电表箱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给这场合并,盖了个无形的封口章。
电流继续亮,音响继续热,而缺口——
已在皮肤下发光,等待下一次碰撞,也等待下一次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