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堡垒之国历史上千千万万的民众在史书上只在修长城、开运河、战乱饥荒中白骨露于野、人相食时作为群体被一笔带过,没有面相、没有血肉、没有生息,只是一个符号,甚至连符号都算不上,只是那个符号微不足道的组成部分而已。
史书中看似是主角的帝王将相们其实也一样,尽管对它们着墨最多,但全都只是权力角度下抽取的形象,这“形象”同样既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人,只是权力叙事下的象征物,仅此而已。
专 制之下其实没有人是人,无论官、民、还是皇帝。
因为“专 制”本就是被本能和本能之信支配的族群在国家层面的必然投射,它们早已先于自己内心沦为本能的奴隶,然后才在外部世界中必然沦为权力的奴隶。
其实“宏大叙事”一直在变,因为任何“宏大叙事”一旦脱离其时代背景都会变得荒诞,于是根据所处时代描绘相应的“宏大叙事”就成了每一个专 制政权的必修课,
不断变迁的“宏大叙事”下,不变的是本能借助权力对每个人的奴役,不变的是“宏大叙事”对人之主体性的消解。
而文明国家不变的是价值观,人的价值观,“心灵之信”通过普世价值对每个人主体性的承认与守护。但人性中的本能、虚伪与邪恶仍会变化各种或直接或隐秘的形式侵蚀这种价值观,于是文明国家不断改变的是识破并抵御这些黑暗力量的侵袭。
“宏大叙事”不是不可以有,而是它不能来自权力,更不能被权力利用去奴役万民,而只能在确立人之主体性的前提下出自个人的理想与集体的共识。
更可悲的是,当“宏大叙事”的构建权被绝对权力垄断,这些“宏大叙事”无论如何“与时俱进”,其背后的指归永远只可能是一些本能之下权力性的概念,诸如“强大”、“强盛”、“重现天朝荣光”诸如此类万变不离其宗。
它本就只为绝对权力服务,本就只为绝对权力的统治服务,这决定了它归根结底只可能是出自本能的叙事,而非“人”的叙事,更不可能是“心灵”的叙事。那些叙事不可能出自权力之舟,只可能出自载舟之水,如果剥夺了“水”说话的权利和自由,那么这类叙事永远不可能产生,而只能坐困在绝对权力划出的本能之域里求出无门,堡垒之国就是这种悲惨活生生的例子,“心灵之信”被绝对权力扼杀于摇篮后,堡垒之民几千年来从没见过“权”与“利”之外的世界,更不相信世界可以有那样的面目,有着超越利害得失之上更深刻的真实。
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剥夺言论自由后比失去对水真实情况的感知更严重、更可悲的后果。
没有言论自由,堡垒之国几千年至今,除了“利”的真实,从未诞生、也未见过、更无法想象这世界在科学维度中的真实,在哲学维度中的真实,在艺术维度中的真实,在神学维度中的真实…
更从未见过这世界不是作为“物”不得不是的真实,而是作为“心”自在本然超越真实、无所谓真实的根本真实。
而在本能给出的唯一维度下,可以说专制就成了必然,当所有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你死我活时,它们最终会决出一个胜利者去垄断那把最大的刀——权力,而在本能的维度下这把刀无法与人共享,因为无论表面如何道貌岸然,底里只以利益为最高真实的人们无法抗拒绝对权力的诱惑,本能的最终诉求只是满足,这导致它其实没有真正求真求实的能力,为了满足,它从来都不顾一切,尤其当它染指“权力”时,一旦权力分割则必然引起无尽的你争我夺,不死不休。可这把大刀一旦被垄断,在只有本能维度的社会中又必然会不受制约直至自伐根本,最终走向毁灭。
而只求满足的本能是看不到这一点的,即便看到,也无法阻止它对满足的无限渴求,明知如此也只能自蹈死地。
堡垒之国几千年来走不出的宿命轮回其实在它们扼杀了心灵之信而被本能主宰时便已注定。
当绝对权力为了维护自身统治的需要剥夺了水的言论自由,那个除了本能之信失去一切维度的社会便成了一潭必然腐败的死水,绝对权力也由此切断了自己最后的活路。
尽管无论何等样的人间悲剧乃至惨剧,都会成为具有高度直觉认知能力又未失赤子之心的人觉悟心性、超越表象世界、证悟实相的契机,终而由自心了悟万有之源,自心即造化本身,即一切的一切。
虽然证入本原时,社会已无所谓社会,群体也不再比个人更重要,因为本原中“心”与“物”的对立已然消失,一切本自一体,万法不出于如如,由此诸法无所谓“平等”而性自平等,无所谓孰轻孰重。
但由未入此境的常态认知来看,西方这种长于直觉认知的文化虽无形间有利于个人觉悟,可是在社会层面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何况现实人性条件下,以理念与信仰为基础的意识形态的缺失让堡垒社会几乎无法抵御本能对人心的侵蚀与支配,以致历史周期律在这里成了无解的死局。
就是在这样一片除了本能给出的真实别无真实性的巨大荒漠里,“心门”为堡垒之国开启了真实之门,轴心时代之后断绝太久的那些非本能、超越本能的真实维度在“心门”中第一次向堡垒之民呈现出了真实性,他们第一次有机会从被本能支配的无光的必然世界里窥见心灵世界散发的光辉。
这个进程虽然微弱、缓慢,可一旦开启,这一次却是不可逆的。
虽然“人”看似终归是本能的存在,可底里,“人”始终都是“心”的存在——连“本能”的本质其实也依然是“心”,只是本能之下心在欲望和恐惧中妄认不返、失控迷狂,完全看不见自己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