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的自我放逐并未持续太久。那本深蓝色、浸透着苏晚血泪的日记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烧着他的良心。苏晚那冰冷麻木的眼神和那句“晚了”,更是在他心上反复凌迟。他无法忍受这种被彻底隔绝在外的感觉,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确认她还在呼吸。一种近乎偏执的赎罪冲动,驱使着他开始尝试靠近,以一种极其笨拙、甚至适得其反的方式。
他不再刻意回避校园里的相遇,反而会“恰好”出现在苏晚可能经过的地方。图书馆她常去的角落书架旁,放学时她必经的林荫小道上,甚至是她深夜打工的便利店对面街角的阴影里。但他从不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她低头走路时微蹙的眉头,看着她深夜在便利店柜台后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看着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衣在寒风中走向公交站…每一次注视,都像在伤口上撒盐,提醒着他自己曾经的愚蠢和残忍,却又带着一种病态的、自虐般的慰藉——至少,她还在那里。
物质上的“补偿”是他最先想到的。他知道苏晚家境艰难,尤其她母亲的身体和花店的微薄收入。一天放学后,苏晚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了一个没有任何署名的、包装精致的药盒。里面是几盒进口的、治疗慢性支气管炎的特效药。她母亲常年咳嗽,正是需要这种药,但价格昂贵,她们根本负担不起。
苏晚拿着药盒,手指冰凉。她几乎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放的。一股强烈的被冒犯感和屈辱感瞬间涌上心头!他以为他是谁?高高在上的施舍者?用钱就能抹平一切伤害?她抓起药盒,冲出教室,在教学楼拐角处追上还没走远的江屿。
“江屿!”她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气。
江屿猛地停住脚步,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才缓缓转过身。看到苏晚手中的药盒,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你的东西。”苏晚将药盒狠狠地塞回他怀里,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拿走。我们不需要你的施舍。”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他。
江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抱着药盒的手微微发抖,嘴唇翕动,想解释什么:“我…我只是想…阿姨她…”
“我妈的病,我们自己会想办法!不劳江大少爷费心!”苏晚冷冷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第一次尝试,惨败收场。
但他没有放弃。几天后,苏晚在花店帮忙时,一个跑腿小哥送来了一大束娇艳欲滴的进口蓝色绣球花,指名送给“苏晚小姐”。卡片上只有打印的“对不起”三个字,依旧没有署名。苏晚看着那束价值不菲、与破旧花店格格不入的鲜花,只觉得无比讽刺。她面无表情地将花束拆开,把那些昂贵的绣球花混进店里最便宜的康乃馨和满天星里,标上“特价处理”,然后拿起喷壶,像对待最普通的花草一样,给它们浇上冰冷的水。
后来,苏晚在常去的那家旧书店淘书时,江屿又“恰好”出现在同一排书架前。他拿着一本苏晚之前翻阅了很久却舍不得买的精装版诗集,犹豫着想要递给她。苏晚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和他手中的书,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走到收银台,买了一本最便宜的平装书,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江屿僵在原地,手中的书仿佛有千斤重。
这些笨拙的、带着强烈赎罪意味的靠近,不仅没能融化苏晚的冰墙,反而像一次次笨拙的撞击,让那道墙更加坚固冰冷。每一次“偶遇”,每一次“礼物”,都像是在提醒苏晚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提醒她他们之间那道由他亲手划下的、无法逾越的阶级和伤害的鸿沟。他的愧疚和补偿,在她看来,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感动和居高临下。她不需要他的怜悯,更不需要他的靠近。她只想彻底地、永远地将他驱逐出自己的世界。
江屿看着苏晚一次次冰冷的拒绝,看着她眼中越来越深的疏离和疲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几乎将他吞噬。他像个做错了事、却不知如何弥补的孩子,笨拙地围着那堵冰墙打转,每一次试探都被冻得遍体鳞伤。他手中的日记本仿佛越来越重,里面每一个字都成了对他无能的控诉。他还能怎么做?他该如何才能靠近那颗被他彻底冻僵的心?笨拙的靠近,只换来更深的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