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李砚背靠着教学楼三楼走廊的冰冷墙壁,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因缺氧而传来阵阵刺痛。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件被划破的白衬衫上,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半干,像是几朵仓促绽放的死亡之花。
手机在他口袋里疯狂震动,屏幕亮光透过薄薄的裤料,执着地闪烁。
那是铺天盖地的新闻推送——教育局已针对本届高三历史科目的评分舞弊案正式立案调查。
风暴已经来临,而他这个掀起风暴的人,此刻却连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手中那半页从老账房魂体中夺下的、泛黄脆弱的名录残片上。
他小心翼翼地摊开,生怕一用力就会让这承载了百年冤屈的纸页化为齑粉。
就在这时,他瞳孔骤然一缩。
在名录背面,竟有一行用魂力强行烙印的、几乎淡不可见的朱砂批注:“癸卯三月,南斋地井,诗脉尚续。”
字迹极度模糊,仿佛书写者在最后一刻耗尽了所有力量,笔画都带着消散前的颤抖。
“这是钥匙……也是诅咒。”一个微弱如梦呓的声音在他肩头响起。
那只名为小蝶的墨蝶残魂,此刻蝶翼上的光泽已经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
“他们……那些人,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不是他们杀了谁,而是……还有人活着,把诗传了出来。”
话音未落,小蝶的蝶翼发出一声清脆的、类似琉璃碎裂的轻响。
它再也支撑不住形态,瞬间崩解成一捧晶亮的墨色飞灰,被从窗外灌入的晨风一卷,彻底消散于无形。
李砚的心猛地一沉,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一同带走了。
他握紧那张残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同一时间,图书馆地下三层,尘封的书库深处。
周围重归死寂,只有阿灯那盏幽蓝的诗灯火焰,在他身前那道狰狞的地缝边缘忽明忽暗,映照着他凝重的脸。
“不对劲,”阿灯蹲在地上,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地面,低声自语,“刚才那阵万魂齐诵的《民瘼诗》,那种磅礴的怨念和力量……不像是单纯的亡魂回响。更像是……有人还在写,用活人的血肉和情感,在为这首长诗续上新的篇章。”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苏绾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将一张连夜抄录的纸递了过去。
纸上是她从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吟诵中,勉强记下的几句残诗。
“你看这里,”苏绾的声音清冷而镇定,她指着其中一句,“这几句的押韵方式和格律,完全符合清末浙东诗派的特征,但其中‘飞梭’、‘铁网’这些用典,却是近三十年才出现的新兴工业词汇。像是……一种在百年传承中不断进化的变体。”
她抬起头,沉静的目光在幽蓝的灯火下显得格外锐利:“阿灯,如果名录上那句‘三人未死’是真的,那么他们的后代,有没有可能一直通过某种隐秘的方式,将这些诗流传下来?比如,藏在每一届学生的校志里、高考试卷的背面,甚至……一篇篇不起眼的作文本里?”
两人猛地对视,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悚然。
这个猜测太大胆,也太可怕了。
一所百年名校,竟成了一座传承诗歌的活坟墓!
午休时分,喧闹的校园里,李砚的身影却显得格外孤僻。
他利用学生会副主席的权限,独自潜入了学校的旧档案室。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和灰尘的味道,阳光从高窗投下,在空中切割出无数道光柱,无数微尘在其中飞舞。
他脑中的功德系统界面依旧是灰色的锁定状态,任务提示栏冰冷地闪烁着一行红字:“前置任务:安息百年诗魂,尚未完成。”
剧烈的头痛一阵阵袭来,像是有人用锥子在猛凿他的太阳穴。
他强行压下不适,在一排排高大的铁皮档案柜间快速翻找着,目标明确——历年来的学生优秀作文集。
一本,两本,三本……泛黄的纸页在他指尖哗哗作响。
就在他快要被那股陈旧气味熏得窒息时,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那是一本二十年前的高一优秀习作选。
他翻开的这一页,一篇题为《父亲的税单》的作文赫然映入眼帘。
而在作文正文之中,竟有两句诗被作者巧妙地化用进去:“税重蚕难熟,徭多麦自荒。”
李砚的脑子仿佛被重锤砸中,这两句诗,正是他昏迷时在梦中反复听到的《民瘼诗》中的句子!
他急忙去看作者署名——周默。
而所属班级那一栏,却是诡异的空白!
仿佛这个人,从未真正地属于这所学校的任何一个班级。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在这篇作文的纸页间,竟夹着一片早已褪色的红色枫叶。
书签般大小,叶片已经干枯。
借着窗外的光线,李砚隐约看到,在枫叶细密的叶脉之间,竟用一种近乎微雕的手法,刻着一行细如发丝的小字:“南斋井底,第三阶石缝。”
线索,串联起来了!
傍晚,残阳如血。
李砚带着苏绾和阿灯,再一次踏入了那片位于地下的宫殿。
大壮没有跟进来,而是带着一队信得过的传灯社弟子,以检修线路为名,将整个区域的外围封锁起来,轮岗监视,严密防范着张昊和他背后势力的任何偷袭。
三人沿着之前发现的通风井,一路下行,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片名为“南斋”的旧址废墟。
果然,在一片坍塌的梁柱之下,他们看到了一口被厚厚的水泥完全封死的古井。
就是这里!
李砚没有丝毫犹豫,他取出那支由诗魂骸骨所化的毛笔,锋利的笔尖划破自己的左手掌心。
殷红的鲜血立刻涌出,滴落在粗糙冰冷的水泥井口上。
他闭上眼,将脑中那首《焚稿祭》的最后一句,用一种低沉而肃穆的语调念出:“汝骨成灰处,春风终将生。”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掌心的鲜血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水泥表面迅速蔓延开来,勾勒出一道道血色的符文。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坚固的水泥井盖上,竟以血滴为中心,裂开了蛛网般的细密纹路。
一股混杂着陈腐墨香与泥土气息的阴冷空气,从裂缝中猛然涌出!
水泥块寸寸崩裂,簌簌落下,露出了下方黑洞洞的井口。
井壁内侧,果然有三级向下的青石台阶。
李砚探身下去,在第三级台阶的缝隙中,摸到了一个冰冷的、带着棱角的金属片。
他将其取出,那是一枚古朴的铜制书签,上面用篆体刻着八个字,字字都透着不屈与决绝——“林门周氏,诗不绝薪”。
深夜,宿舍。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李砚桌前的一盏台灯亮着。
他反复摩挲着那枚冰凉的铜制书签,上面的八个字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他的心绪难以平复。
就在他的指尖划过“周氏”二字时,他的大脑猛然一阵剧痛,一段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冲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个阴暗潮湿的井底,一个瘦弱的少年蜷缩在角落,借着从井口上方漏下的、硬币大小的一点微光,用一支炭笔,在一张张捡来的废纸上,颤抖着抄写着《民瘼诗》。
他眼神惊恐,却又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执拗。
每写完一首,就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塞进一个玻璃瓶中,再从井壁的一个暗渠口,将其投入无尽的黑暗……
那是百年前,从那场大火中幸存的诗囚后代。
他们如同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一代又一代,用这种最原始、最卑微的方式,秘密传承着血与火的诗篇。
“嗡——”
脑中的功德系统猛然剧烈震动起来,一道金色的提示框弹出:“检测到‘活态文化传承’的关键痕迹,功德值+50!”
然而,这小小的喜悦还未来得及发酵,一股极致的危险感瞬间笼罩了李砚全身!
窗外,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闪过,快如鬼魅。
一个身着古旧长衫、面容模糊的身影,已然如同一只夜枭,悄然立在了宿舍楼对面的檐角之上。
他手中,高高举起一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青铜戒尺。
冰冷、不带一丝情感的律条,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审判,清晰地传入李砚的耳中:“私启诗脉者,断其才根!”
那柄青铜戒尺之上,墨色的光华暴涨,眼看就要隔空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啪”的一声巨响,整栋宿舍楼的电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切断,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唯有李砚的书桌上,那支被他点燃以防万一的蜡烛,火焰猛地一跳,摇曳着昏黄的光晕,映照出他那张瞬间绷紧的脸,和他死死握住诗骸笔、骨节根根凸起的手。
黑暗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悬于头顶的致命杀机,并未因断电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