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被无形的压力挤压着，缓慢地、一点点地向上浮起。
耳边先是响起一阵持续的嗡鸣，像是无数只苍蝇在脑子里开会。
然后，是南良那熟悉又烦躁的咒骂声。
“他妈 的，小崽子，再不醒老子就把你扔这儿喂老鼠了。”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焦黑破败的景象。
原本那个充满着诡异晶石和血肉管道的工坊，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一股酸腐和尘土的气息。
那个巨大的蜘蛛肉球连同它顶上的眼球核心，都化作了地上厚厚的一层灰白色粉末，风一吹，便扬起一片死寂的尘埃。
我躺在地上，后脑勺枕着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身上盖着南良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袍。
袍子上带着他特有的，混杂着烈酒和某种不知名线香的冷冽味道，意外地让人感到一丝安宁。
“醒了？”
南良盘腿坐在不远处的一块断壁上，手里拎着他的酒壶，正没好气地瞪着我。
“命挺大啊，敢直接引动因果律的反噬来攻击，你是真嫌自己活得太舒坦了？”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像是散了架，每一寸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酸软的刺痛。
尤其是眉心，那里不再是灼痛，而是一种空洞，被掏空的虚弱感，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
“我……”我一开口，嗓子干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没别的办法。”
“没别的办法？”
南良冷笑一声，仰头灌了口酒，喉结滚动。
“办法多的是！最不济，老子也能带着你杀出去！”
“你用那玩意儿，跟抱着个没引信的炸药玩杂耍有什么区别？”
“这次是运气好，那东西是个纯粹的诅咒体，被你的因果咒给冲了。”
“下次呢？下次你碰上个阳刚点的邪祟，你这点阴损玩意儿上去就是给人挠痒痒，反噬的业力能当场把你魂都冲散了！”
他嘴上骂得凶，但还是从断壁上跳了下来，走到我身边，扔过来一个水袋。
我接过来，拧开盖子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清水顺着喉咙流下去，总算浇灭了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
“你的脸，自己照照镜子看看。”南良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我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借着屏幕的反光看向自己的额头。
那道原本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显现的阴损印记，此刻竟然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皮肤上。
它不再是虚无的形态，而像是一道用冰冷的墨线纹上去的，诡异而扭曲的符文。
颜色很淡，不凑近看几乎无法发现，但它确实存在于那里，像一个无法抹去的罪证。
“这……它怎么……”
“怎么实体化了是吧？”南良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意外。
“你把它当成一条沉睡的毒蛇，平时它趴着不动，你感觉不到。”
“你主动去撩拨它，用它的毒去咬别人，它当然就醒了。”
“醒了，自然就得留下点痕迹。”
“从今天起，这玩意儿就是你脸上的招牌了。”
“以后你走在路上，方圆十里内的孤魂野鬼都能闻着味儿找过来，把你当成移动的夜宵。”
我摸着额头上那道冰凉的印记，心里五味杂陈。
这东西既救了我的命，也给我打上了一个更深的烙印。
“行了，别跟个娘们儿似的伤春悲秋了。”南良不耐烦地摆摆手。
“既然醒了就赶紧起来干活。”
“这里是逆命阁的一个‘梦引’加工坊，专门制造那种能把普通噩梦催化成杀人鬼域的引子。”
“我们得看看，这里面还有没有剩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点点头，扶着旁边的石块勉强站了起来。
虽然身体虚弱，但精神却因为那道印记的存在而变得异常敏锐。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片废墟的空气里，还残留着无数细碎，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意念。
它们就像是看不见的尘埃，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剧。
南良显然也感觉到了，他眉头紧锁，从怀里又摸出那枚沾过他血的铜钱，在掌心掂了掂。
铜钱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红色。
“这里死过太多人了，魂魄都被当成了养料。”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逆命阁这帮杂碎，做事实在是太绝。”
我们开始在废墟里仔细搜寻，大部分东西都在刚才的爆炸和我的诅咒攻击中化为了齑粉。
那些晶石、管道、符文，全都变成了一堆无法分辨的垃圾。
整个工坊就像一个被彻底捣毁的蚁穴，只剩下满目疮痍。
“这边！”南良忽然在工坊的最深处喊了一声。
我赶忙走了过去，那里原本应该是一个核心操作台之类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半塌的金属架子。
架子的最底层，有一个用特殊金属打造的盒子，上面刻满了防止窥探和诅咒的符文。
盒子在刚才的冲击中被砸开了，但里面的东西却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南良用脚尖踢开压在上面的碎石，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那不是纸，也不是电子设备，而是几卷鞣制过的、呈现出诡异暗黄色的皮。
我只看了一眼，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那皮质的纹理，分明是人皮。
“别吐，没出息。”南良瞥了我一眼，自己倒是面不改色地展开了其中一卷。
人皮卷上，用一种混杂着朱砂和金粉的墨水，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字迹娟秀，但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子鼠’批次，梦引七十四枚，已交付。接收方：‘静海’林氏。用途：清除商业竞争对手，制造‘意外’。”
“‘丑牛’批次，缚魂索三根，已交付。接收方：‘中州’赵公子。用途：圈养特定生辰八字者，增补自身气运。”
“‘寅虎’批次，蚀心蛊一对，待交付。预定方：‘港城’霍家。用途：不明。”
这竟然是一份详细的货物清单和交易记录！
上面罗列的“货物”，全都是阴毒无比的邪物，而那些接收方的名字，更是让我心头发冷。
静海林氏、中州赵公子、港城霍家……
这些名字，我在财经新闻和社交媒体上或多或少都听说过。
他们无一不是现实世界中跺一跺脚，就能引发一场行业地震的豪门大族或权贵子弟。
我一直以为，逆命阁只是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灵异组织，他们的目标是那些和我们一样，游走在阴阳边缘的人。
可这份清单却赤裸裸地揭示了一个更恐怖的事实：逆命阁的触手，早已深入到了世俗的权力核心。
他们不仅仅是在进行什么疯狂的仪式，更是在向世俗的权贵们“出售”超自然的力量。
以此换取庞大的资金和资源，编织一张覆盖范围远超我想象的巨大网络。
难怪他们能如此隐秘而高效地运作，有这些世俗豪门在背后提供庇护和金钱，他们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妈的！生意做得还挺大。”
南良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凝重的神情，他将那几卷人皮小心地收进怀里。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邪道组织了，这是一个以超自然力量为核心的利益集团。”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群疯子，更是一个与世俗权力深度捆绑的庞大怪物。
摧毁这样一个工坊，或许对他们来说，就像是拔掉了一根无关痛痒的头发。
就在这时，南良的动作忽然一僵。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扫向空无一物的废墟上空，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得像出鞘的刀一样锋利。
“怎么了？”我紧张地问。
“嘘。”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闭上了眼睛，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沉下心，试着去感知周围的能量流动。
起初，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声，和空气中残留的死寂意念。
但渐渐地，我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变化。
一种难以言喻的“注视感”，从一个极高、极远的地方投射下来。
那不是眼睛的注视，而是一种纯粹冰冷的“意识”。
它没有情绪，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程序员，发现自己的代码里出现了一个计划外的BUG。
它只是“看到”了我们，标记了我们。
在这股意识的注视下，我额头上的那道阴损印记，竟然开始微微发烫。
仿佛在与那股意识产生某种共鸣，又像是在发出警告。
南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睁开眼，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罕见的忌惮。
“我们被‘星使’盯上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逆命阁的‘星使’，每一个都是能独立执掌一方事务的高层。”
“我们毁了工坊，杀了他们的‘蚀梦者’，终于惊动了这些真正的大人物。”
他顿了顿，看向我，眼神复杂。
“小崽子，做好准备吧。”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里带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狠劲。
“他们不会再派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来试探了。”
“下一次，就是雷霆万钧的猎杀，我们得主动出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