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已经五百年没人飞升了。”
宋辞说这番话时,窗外正下着雨,常应静正在在泡茶。
他泡的是一碗红茶,素瓷的杯子里红色的茶汤翻滚,恰似美人红唇亲启,水汽氤氲,宛如轻纱遮掩。
宋辞轻轻嗅了嗅,茶香袭来,令人沉醉几近不可自拔。
“好茶!”
他赞叹了一声,正待伸手取茶时,常应静却比他快了一步,将那碗茶汤泼了个干净。
“这茶不干净,等下一碗吧。”
无视宋辞愤懑的神情,常应静镇定地将茶壶中的茶汁倒尽,将炉上正沸的泉水倒入。一匹小银练飞挂入龙潭,大团素云锦绣成云海。壶口微倾红汤又入素盏,汤色较之之前更为透亮澄澈,茶香内敛,却更令人神往。
常应静右手微微示意,宋辞举盏回礼,将茶饮尽后久久不说话。半晌方才睁开眼说道:
“好茶,此茶可以入道了。”
常应静微微笑道:“入道哪有这般容易。”
“入道容易,得道才难。这茶叫什么名字?”
“此茶初泡香气浓烈,但味道极为苦涩。二泡香气内敛,却甘洌清甜。三泡全无香气,却味道最为厚重,久久绕舌不散。此茶名为:浮生若梦,今日请君一试。”
“好茶,但浮生真可如梦?这人生,总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做的。”
常应静不语,只是清洗茶杯,擦拭茶桌。虽不说话,但赶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宋辞见此不禁大怒说道:“常应静,你到底还要躲到什么时候。武当护你五百年了。”
常应静闻言依旧不语,这种话宋辞已经说了很多回了,或者说,很多人跟自己说过这番话了。自显化真人登极武当山,建八宫,拜玄武大帝;传道二百四十五年后羽化登仙起,武当山便再无一人飞升。
宋辞见常应静丝毫不为所动,接着说道:
“这个世界,等你五百年了。”顿了一会儿他接着说道“而且,楚梦色要成亲了。”
话音刚落,常应静便觉得脑子轰然炸响,一股气息直冲云霄,随即便看见天地间一道白光突现,一声惊雷炸起,一条霹雳直劈武当金殿,雷光闪烁直把金殿照金光灿烂,巨大的声响伴着强大的冲击波将山顶的树木摧残腰折。一道雷闪过之后,山顶的乌云并未散去,且更加深沉,凝实,雷光隐隐,下一个天雷已然开始酝酿了。宋辞见状神色大变,赶忙对常应静吼道:
“平心静气,封住百窍元神!快!”
言罢宋辞撸起衣袖正待冲出门去迎下天雷,却见南岩之上一个老道士盘坐在那里,单手捏诀,拂尘轻挥,一道光辉自南岩飞起,将那雷云引去了南岩。
那一夜,南岩之上雷声不断,天亮之时只见山上随处可见巨大的土坑,树木被冲击倒地,整座山被削平了两米多。老道士几乎是从泥土里爬了出来,衣冠,头发,胡须上满是黄土,脸上也是黑一块紫一块;被徒弟拉出来时还在直哼哼。
常应静吸着冷气的小心问道:
“师傅,您还好吧?”
那老道士白了他一眼,气呼呼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咔嚓一声,昨夜使用的拂尘在一个小道士手中应声断裂。
小道士看着手中变成两截的拂尘吓得双腿直颤,带着哭腔说道:
“师祖,不是我折断的,它自己突然就断了……”
老道士拾起断掉的拂尘,摩挲着久久不能言语。
“老祖……”小道士带着哭腔的声音又响起了,却被一声苍老的声音打断
“不怪你,它也该断了”老道士叹了口气说道,说罢,便拿着拂尘,带着一身尘土走下山去。许是牵动了昨夜的伤,他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常应静撑着伞赶忙跑上前去搀扶着,师徒二人扶持着走下了南岩。
武当山的雨还在下着,昨晚天雷击倒了许多的大树,露出了大地上一个又一个丑陋的伤口。一夜的大雨将泥坑填满,变成了一个个的小水洼。泥水蔓延,顺着山道滔滔流淌下去,将武当的秀丽山峰涂抹出一条条灰黄色的伤痕。
常应静扶着师傅瘦小的身体,宽大的道袍下面那一把老骨头估计还没有多少斤两。不知是因为大战的原因,还是年岁已大,师傅的身体不停地轻颤,气息也十分紊乱。武当道士以气修神,气息是他们修为中最为紧要的东西,老道士巅峰时曾气冲牛斗,一耀西南。气息之强,冠绝西南地方。如今年老气衰,早已不复当年强盛。
老道士站在山道上,看着烟雨之下朦胧的武当山景,忽然转身对常应静轻声说道:
“应静,我可能要走了。”
“师傅,你要死了吗?”
“昨夜你心神动荡气息外泄,已经被天地察觉,你的气息越来越强,天雷也越来越强。昨晚借祖师的拂尘与师祖在南岩得道飞升时遗留的气运,强行为你拦了一劫,可这毕竟是有违天道,折损了我十年人寿,我可能活不了三个月了。”
原本低头不语的常应静闻言猛然抬头,看着他师父的身形越发佝偻,不由得心中一酸,跪了下来。
“师傅,对不起……”
老道士笑眯眯的回过头,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说道:
“天道人寿,皆有定数。一切都在九宫之内,唯有你是这天地间最大的变数。修道五百年,轮回九世,你还未能得道。你的力量已经渐渐不受控制了,你还没想好怎么去渡劫吗?这武当山已经护不住你了,不如下山去吧”
常应静听闻师傅要赶自己下山,心中十分不忍。但昨晚天雷超越以往,太祖的拂尘也镇压不住这天地之力,武当山已经护不住他了。武当的风依旧在刮,雨还在下。常应静没有打伞,雨水将他全身浇得通透,走了一会儿,他回头看向山顶,那个佝偻的身躯还站在那里,遥遥地看着他。那身影曾经伟岸,气冲西南。如今却似是一个普通的老头一样,佝偻在那里,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没有了生气。
忽然,常应静见师傅站在高山之上向自己招了招手随后便听师傅说道:
“应静啊,我走你就别来送我了,明年多给我上些房县的小花菇,下汤面最好吃了。”
他仿佛看那老人向着自己笑了笑,明明已经很模糊了,却已然在他面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眼睛莫名的涨了起来,也笑了笑回应道:
“是,师傅!”
回到房间里,宋辞独自在那里泡茶。他进屋之时,茶刚刚泡好。见常应静进来微微一笑,招手说道:
“来坐,我有一茶,其名天道伦常,请君一尝”
常应静看了看那茶碗中浑浊的茶水,尝也不尝直接倒在了外面。
“滚”
宋辞一下子被搞懵了,他从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小道士为何会有如此大的火气。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字让他变得无所适从,只得诺诺说道:
“小道士,你怎么了?”
宋辞已经十年没有叫过他小道士了,常应静这个名字他用了28年,“常应常静,常清净也。”师傅想让他清净,可惜,终不得清净。
“我师傅,可能要走了。”
“道长要羽化登仙了?没想到你师父深藏不露,居然比你还早一步飞升。”
“不是,是要死了。”
“这……道长一生炼气,现在也不到七十岁,怎么会……”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练气一生又如何,这天道就是不让你过那道天门,不但如此还要拿天雷劈你,我轮回九世,练气五百年又如何!我都被雷劈死八回了!天道有何德!有本事你再劈我一回! ”
常应静骂了半晌,但终究是个没怎么经人世的道士,来来回回骂人的话也只会一句他妈的,骂了一会儿就不做声了,宋辞默默给他倒了一杯凉了的茶。
“五百年不得飞升,可你体内的力量却凝而不散,轮回兜转。这九世积攒下来,怕是这一回连兵解也做不到,只有灰飞烟灭了。“
“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生来无牵挂,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呵呵,你真的没牵挂了吗?你可知梦色要成亲了。”
宋辞话音刚落,只听见喀嚓一声常应静便捏碎了手里的茶杯,殷红的血液滴进茶汤溅起点点波纹,最后流淌成了一地的黑色。
楚梦色这三个字对常应静有着莫大的魔力,只是听到这个名字便让他心神动荡。他曾经也想过,如果他不是一个道士,多好。
擦了擦手,常应静解下道冠,束起长发,抄起宝剑便走出门去。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直看得宋辞眼花缭乱,直到常应静走出房门才反映过来。
“嘿,你要去哪儿?”
“下山,你不就是来劝我下山的吗?”
常应静对宋辞说道,说罢便转身下山去了,宋辞急忙赶上。
宋辞与常应静走在陡峭的山道上,夜里的风和雨依旧猛烈,山道之下一片漆黑,往日熟悉的山岭此刻却这般陌生。突然常应静停了下来转身说道:
“我好像犯了个错误。”
“什么?”
“我本就会御剑术,何必跟你一起爬这个山呢……我先下去了,你慢慢爬吧。”
说罢背后长剑腾空而起,光耀太和。常应静御剑冲天而起,划过一道光亮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宋辞气得大骂:
“该死的小道士,欺负老子不会御剑是吧!最恨你们这些剑仙,动不动就御剑,有本事你把楚梦色御回来给我看看啊!”
然而常应静并没有回复他,只是反手招了一记天雷朝宋辞劈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