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伊恩眉头微微皱起。
瓦尔顿替黛安娜答道：“因纳斯科格的领地与索尔布林东南部接壤，离这里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他那双此前一直扫视着尸体的亮黄色眼眸转回到伊恩身上：“从这里往北的区域都归达摩王管辖，只有秋叶原的爪牙偶尔会踏足此地——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伊恩这才明白，为何瓦尔顿此前会如此忧心忡忡，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走近。他们发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敌人踪迹，再加上惨烈战斗留下的明显痕迹，难怪他会心绪不宁。
“看来大恶魔之间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最终打破沉默的是露西娅。
伊恩点头：“大概率是这样。而且从现场情况来看，它的爪牙们占了上风。”他瞥了一眼正在勘察四周的露西娅，“都已经推进到这么靠北的地方了。”
“我现在才注意到，这里的死者大多是达摩王的追随者，”露西娅的目光仔细扫过周围散落的尸体，“他们明显寡不敌众。如果敌人继续这样横扫……达摩王的部分爪牙肯定在混战中逃脱了。”
“那些逃兵肯定被恶魔们带走了。”伊恩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同时回忆起在德拉格・维尔加时看到的幻象。果然，恶魔之间的战争在那时就已经打响了。
无论怎么想，游戏里的战争明明是更晚才爆发的。
他越过城墙后引发的种种变化与混乱涟漪，一定以某种方式影响了战局。和往常一样，他又一次加速了这场迟早会到来的洪流。
“达摩王的军队肯定在撤退，现在说不定还在撤。”
听到露西娅补充的这句话，瓦尔顿点了点头：“你的结论和我一致。”
“照这么说，要是情况继续发展下去，我们说不定能坐山观虎斗？”伊恩说道。
瓦尔顿转过身看着他：“从目前情况看，或许是这样。但我无法确定。此前虽发生过几次代理人战争，却从未出现过这种局面。”
“从未有过？”伊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露西娅半张面具上方的眼眸与他对视：“为什么不会有？既然是战争，就必然有胜有负。”
“正常情况下的确如此，但以往双方从未有过彻底被消灭的情况。”
“我懂了，也就是说每个派系都有明确的底线不能逾越。”伊恩喃喃道。
瓦尔顿的黄色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没错。就像布基卡无法离开它那片与世隔绝的海域，亚纳尔・塔什始终被困在死亡沙漠一样。”
伊恩点头，同时匆匆瞥了黛安娜一眼。她始终沉默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附近的大恶魔或许比其他区域的限制更少，但并非完全不受约束。”瓦尔顿的语气依旧平稳，继续说着，仿佛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分享出来——看来他已经把他们当作未来的同伴了。
“即便某个派系占据上风，要把对手逼到绝境也绝非易事。多数情况下，他们还没突破环境的限制，就会遭到另一个派系的袭击。事实上——”他与伊恩对视，补充道，“因纳斯科格的爪牙们，一直被认为没能力打赢一场战争。”
“为什么？”
“他们虽然速度快、实力强，但数量有限。而且他们无法在推进过程中逐步扩张领地，所以攻势势头必然会减弱。”
“这里的环境肯定不是他们喜欢的类型。”
听到伊恩的话，瓦尔顿点头：“这里一棵树都没有，连个能藏身的阴影都找不到。可他们还是推进到了这里，我实在说不清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短暂的沉默后，露西娅开口了，“或许这场战争和以往不同。这次可能不是代理人战争了。”她的话让因疲惫而萎靡不振的黛安娜猛地一惊。
就连瓦尔顿的目光也闪过一丝不安，他转向露西娅：“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场战争可能会是我们的最后——”
“也可能他们找到了克服自身弱点的方法。”伊恩随意地打断了他。
瓦尔顿的黄色眼眸微微眯起：“据我所知，这绝无可能。”
“那或许是魔域本身发生了变化呢，谁知道？”伊恩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只是说，在我们弄清楚真相之前，应该考虑所有可能性。”
当然，伊恩相当确定，那些长期躲在自己领地深处的大恶魔尚未重返战场。在游戏里，它们本质上都是副本Boss。要是这种级别的生物在战场上游荡，通关游戏几乎是天方夜谭。
无论玩家技术多高超，面对源源不断涌来的恶魔、猛兽和爪牙，还要应付这种怪物级别的对手，根本无力招架。就算有海科德帮忙，狮卫和狼卫被全歼的速度，也会比消灭所有大恶魔快得多。
“嗯，有道理。要是它们真的回来了，世界不会这么平静。”瓦尔顿思索片刻后点头，“它们可是能扭曲世界法则的存在。”
“这么说，‘大恶魔所在之处，便是其领域’的传言是真的？”露西娅喃喃道。
约格的窃笑声在伊恩脑海中响起：
——可它们终究只是失败者罢了。
又来了，又说这种只有它自己能懂的谜语。
伊恩将注意力转回瓦尔顿身上：“索尔布林那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毕竟现在局势都这样了……”
出人意料的是，瓦尔顿摇了摇头：“只要殿下在那里，就不会出问题。要是他遇到什么不测，我会立刻感知到。”
啊，原来如此。他之所以镇定，是因为有可以依靠的人。
伊恩点头时，瓦尔顿移开了目光：“但我们得加快行军速度。我们军团向来不主动出击，他们可能还没完全掌握当前的战局。”
说完，他调转马头，朝着退到远处的狼卫走去：“我们返回主营地，跟我来。”他催马向前，伊恩则看向露西娅。
露西娅点头，随后握紧了环在黛安娜腰间的手臂：“黛安娜，我们该走了。”
“好。”黛安娜只简短地应了一声，便又陷入沉默。透过面具的眼缝，她那双眯起的绿色眼眸显得空洞无神，仿佛在凝视另一个世界。
她和因纳斯科格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的过往？
伊恩与面露担忧的露西娅对视一眼，但他只是耸了耸肩，握紧了缰绳。如果黛安娜愿意说，自然会开口。没必要去打探这种明显是不愉快的回忆，况且他们眼下需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
在浓雾中耐心等候的狼卫，在瓦尔顿带头的那一刻便加快了步伐。他们没有沿着裂谷边缘行进，而是穿过连绵山丘的中心地带，顺着雾气前进。随后，他们转向东南方向，重新踏上了原定路线。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辨别方向的。
但至少，他们没有迷路，也没有偏离计划路线。
几匹战马拖着补给车，行军速度自然快了不少。车上装载着食物、物资、武器，还有狼卫和伊恩的战利品，以及伤员。狼卫在丘陵地带穿行时，一刻也没有停歇。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沉默了许久的黛安娜，在沙漏即将翻转时终于开口。作为一名精灵，她的声音异常低沉，却依旧带着惯有的粗哑。
“又怎么了？”伊恩侧头看了她一眼，故作不在意地问道。
黛安娜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以前不管独自走多远，我都从没这么想念那个该死的地洞。我总觉得会出什么事，到时候我们根本没法及时回去——”
“黛安娜。”露西娅严肃的语气打断了她的话。
黛安娜惊讶地眨了眨眼：“啊？”
露西娅转过头，与黛安娜对视着说道：“吐出来，现在就吐，别咽下去。”
“吐？为什么？”黛安娜困惑地歪着头，但露西娅依旧催促着她。
“你说这些话会给我们带来厄运的，一不小心就真的会应验。”
黛安娜的眼睛先是睁大了一瞬，随后毫不犹豫地掀开面具，朝旁边吐了一口。
直到这时，露西娅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在这种随时可能遭遇危险的情况下，说这种话尤其危险。反过来，说‘我绝不会死’或者‘我肯定能活着回去’之类的话，也同样不好。”
“这是你在神殿里学的吗？”黛安娜语气有些发愣地问道。
露西娅顿了一下，然后点头：“差不多吧。当然，有些人会把这当成迷信一笑置之，但他们中的大多数最后都为此付出了代价。”
“哦。”
“黛安娜，我不希望你也变成那样。我不想再失去任何朋友了。”露西娅面无表情地说着，随后也转过头吐了一口，微微向下拉了拉面具。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伊恩，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这到底是露西娅，还是米格尔啊？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一个满脸胡茬、性格粗犷、从佣兵转行的神父形象，与露西娅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当然，现实中两人毫无相似之处。而且，和想起那位红发骑士时不同，他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怀念。
“朋友？”黛安娜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露西娅，终于问道。
露西娅揉了揉面具的鼻梁处，反问道：“怎么了？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啊，难道我错了吗？”
“什么？哦，不是，不是这样的。”黛安娜飞快地眨着眼睛，然后迅速摇了摇头。一声轻柔又带着失落的叹息，从她的面具下飘了出来：“只是……我已经很久没有朋友了。”
“你在德拉格・维尔加有很多朋友啊，那些矮人明明很喜欢你。”
“他们大概只是想揍我而已，我对他们也一样。”
“为什么成年人在这种事上都这么口是心非呢……”
两人低声交谈了一会儿，话题始终没涉及索尔布林或大恶魔——这或许是露西娅表达关心的方式吧。
以她们的谈话为背景音，伊恩若有所思地嚼着肉干，在甜味和咸味之间交替变换，直到前方的道路开始向下倾斜。
道路两侧，平缓的山脊形成了一个浅谷般的弧度。视野开阔起来时，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飘向天空，随后瞳孔微微一缩。
天空依旧是一片巨大的色彩漩涡，但其中一种格外扎眼的、如同灰烬般的灰色，正与不祥的红色一道清晰地凸显出来。这种变化发生得太过缓慢，直到此刻他才察觉。
那种灰色……难道从来都不只是乌云？
伊恩停下脚步，一段记忆突然浮现——他以前见过这样的颜色。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天空，问道：“那个叫因纳斯科格的家伙——”
露西娅和黛安娜的低声交谈戛然而止。黛安娜身体一僵，露西娅则转过头看向他。
“它该不会是个兽人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