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十三垂眸，看着挂在自己臂弯里、已然不省人事的云墨县令。楚小满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官帽早在刚才的混乱中不知滚落何处，额发被冷汗浸湿，几缕黏在额头上，瞧着甚是可怜。若非他胸口还有细微起伏，简直与旁边那怨灵有得一拼。
那悬挂于梁上的吐舌怨灵，被殷十三指尖散发出的柔和红光阻隔在外，愈发狂躁。它发出阵阵无声的尖啸（虽无声，却震得人神魂不稳），惨白浮肿的身体疯狂扭动，长长的头发如同有生命的黑蛇般抽打着光幕，那双只有眼白的眸子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殷十三并未立刻处理那怨灵，反而先伸出两指，轻轻按在楚小满的人中穴上，渡过去一丝极细微的清凉气息。
“唔…”楚小满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意识回笼的瞬间，恐惧也再次攫住了他：“鬼！鬼啊——！”他下意识地又要往殷十三身后缩，却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挂在对方胳膊上，姿势极其不雅。
“楚大人，”殷十三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似乎比刚才更冷了点，“可否先站稳？”
楚小满这才彻底清醒，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想站直，却发现腿软得根本不听使唤。“对、对不住！天师！我…我不是故意的…”他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尤其是在看到殷十三那月白袍袖上被自己攥出的清晰褶皱后。
殷十三并未计较，只是微微动了动胳膊，一股巧劲送出，楚小满便不由自主地站稳了。他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狂躁的怨灵。
“天、天师，这…这东西怎么办？”楚小满心有余悸，死死盯着红光外的白影，声音发颤。
“此非正主。”殷十三淡淡道，“怨气虽重，形魂却不稳，似是受外力牵引显形，徒具其表，并无多少自主害人之能。”
“外力牵引？”楚小满一愣，“什么外力？”
殷十三的目光，落到了楚小满依旧下意识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罐子上——那罐他声称是“陈年茉莉花茶”的东西。
“大人可否将此物予我一观？”
楚小满低头，看到自己还抱着茶叶罐，更是尴尬，连忙双手奉上：“天师您看，就是普通的茶叶…虽然陈了点，但绝对是正经茉莉花茶！我花二两银子买的呢！”
殷十三接过陶罐，并未打开，只是指尖在罐体上轻轻一抹，那抹奇异的鲜红再次浮现，如同活物般在罐口萦绕一周。
顿时，那罐子竟微微震动起来，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阴寒的气息从罐口缝隙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与此同时，光幕外的怨灵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挣扎得更加疯狂，那无声的尖啸几乎要穿透光幕！
“这…这是怎么回事？！”楚小满惊得目瞪口呆，“我的茶叶…怎么了？”
“这不是茉莉花茶，”殷十三指尖的红光敛去，罐子也停止了震动，“至少，不全是。罐中掺了东西。”
“掺、掺了什么？”
“‘引魂香’的残渣，混合了…某种特定怨灵的生前执念之物磨成的粉。”殷十三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楚小满听都没听过的词，“气味极淡，常人难以察觉，但对特定阴魂而言，如同黑夜明灯，能将其从隐匿之处强行引出甚至激化。”
楚小满听得头皮发麻：“引、引魂香？谁？谁要害我？！这茶是我…”他猛地顿住，脸色变了又变，“是…是前街茶铺的刘掌柜卖给我的！他说这是好茶，能安神醒脑！他竟敢害我？！”
殷十三看了他一眼：“卖你茶者，未必是炮制此物者。此物炼制不易，寻常茶商绝无此等手段。”
他说着，指尖再次凝聚红光，这次却并非针对茶叶罐，而是凌空画出一道繁复的符文。符文一成，便化作一道金红色的细索，闪电般穿透光幕，精准地缠上了梁间怨灵的脖颈！
那怨灵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啸，挣扎却徒劳无功。金红细索越收越紧，怨灵的身形开始扭曲、模糊，最后“噗”的一声轻响，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泡沫般消散无踪，只留下一丝极淡的黑气，被金红细索一卷，也化为乌有。
作坊内那令人窒息的阴冷和怨毒感顿时消散大半。
殷十三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将茶叶罐递还给目瞪口呆的楚小满。
“此物已是证物，需妥善保管。”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那位刘掌柜，或许是个线索。”
楚小满手忙脚乱地接过罐子，这回感觉这罐子简直烫手得很，拿也不是扔也不是。他哭丧着脸：“天师，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这能招鬼的东西卖给我？可、可这是为什么啊？我楚小满自问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顶多就是贪点小便宜，偶尔糊涂断案，买点没用的“法宝”而已…
“或许目标并非一定是你。”殷十三目光扫过这间豆腐坊，“此物气息能引来的，应是与此地怨灵相关之辈。你只是恰好将其带到了此地。”
楚小满稍微松了口气，但马上又提了起来：“那、那真正的凶手，是不是就在暗处看着我们？”
“或许。”殷十三并未否认，“对方既能炮制此物，又能精准利用‘夜半歌声’的传说制造恐慌，绝非寻常之辈。其目的，恐怕不止是杀人那么简单。”
他走到房梁下，抬手虚按在空中，闭目感知了片刻。
“残留的阴气指向西南方向。”他睁开眼，“下一个受害者，或许会在那里出现。”
楚小满一听还有下一个，腿又是一软：“西、西南？那一片可是民居最多的地方！天师，我们得赶紧阻止他啊！”
殷十三点了点头，终于将目光投向地上那盏被张小乙摔灭的灯笼。他指尖微弹，一点火星落入灯芯，灯笼“噗”地一声重新亮起，光芒似乎比之前更稳定了些。
“张…张小乙呢？”楚小满这才想起自己的师爷。
角落里的杂物堆动了一下，张小乙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痕，显然刚才吓得钻进去了。“大、大人…小的在…”
“没用的东西！”楚小满骂了一句，给自己壮胆，“快起来！跟天师去查案！”
殷十三已提起灯笼，向作坊外走去。楚小满赶紧抱起茶叶罐，紧紧跟上，一步不敢拉下。张小乙也连滚爬爬地追在后面。
重新走入浓雾弥漫的街道，楚小满的心却比来时更沉重了。
原来不止有鬼，还有人在背后搞鬼！而且这鬼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可能？
他看着前方殷十三挺拔而可靠的背影，下意识又凑近了两步。
“天师…”他小声问，“您刚才用的那红光…是什么法术？好生厉害！”
殷十三脚步未停，声音穿过夜雾传来。
“并非法术，是血契。”
“血…血契？”楚小满没听懂，但感觉更厉害了。
“嗯。”殷十三似乎不愿多言。
楚小满识趣地没再追问，只是心里暗暗发誓，这根大腿，他楚小满抱定了！至少在这要命的案子了结之前，绝不松手！
浓雾翻滚，仿佛隐藏着更多未知的危险与秘密。而那诡异的哼唱声，虽暂时消失，却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不知何时会再次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