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风雪覆盖，白茫茫。
白雪之下，白骨长眠。
北境人少，离战场近。异族侵扰，厮杀开战，流血死人最常见。
北境地形易守难攻，雪山占据，平地甚少。死人占去地下，活人在地上拥挤着生。
慢性毒汤药性温和，月下身子慢慢坏，看不出变化。等到肉眼发现时，毒入心脉，重病难治。
北境冰天雪地，寻常药草不易存活。月闻身旁埋有暗桩，为迷惑人眼，不能有大动静。
毒源自京华贵人，贵人的毒出于药医族，寻常医士诊不出，治不得，月闻无奈何。
月闻在竹林留下隐秘书信，外人得到亦无碍。特殊的印记，不通的异文，月氏同其月独有。
毒一直在体内，人日渐消瘦，四肢百骸软绵无力。恐月下受不住，死在半路，多年筹谋便尽付东流。
换了方子，换成更隐蔽的药香。世间草药，相生相克，下毒的法子有很多种。月桢腰间带一味，月霁腰间带一味，二人常在月下身旁。
月下在毒深之前，常随月闻上战场，见杀蛮敌。刀光剑影，尸山血海。
月下走进修罗场，炼狱坑。血气弥漫，残肢断体。
落日熔金，残阳似血。
天地景象，不随人变。
人血浸染过后，草木生长，春色更盛。除却记忆，甚么都在变改。
“过去已然过去。”月闻尸骨不在棺椁中，京华不是月氏葬身地。“父亲不愿待在此处，我终会回到北境，将父亲与母亲合葬，还有我那不曾见面的兄姊。”
“父亲，我会好好活着。北境，我会好好守着。”承继侯位，承担职责。月下与其月，始于交易，从无真心。
宫里的帖子送到月府，太后寻了个由头，相邀其月入宫，月下作陪。
其月在月下面前亲手撕毁帖子。
月下脸上神情不变，浅浅开口：“天子尚幼，太后把控后宫，亦将手伸进朝堂。你这般拂她面子可不好，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孤女。”
岁月足以使人翻天覆地。
彼时落魄无依，仰人鼻息。而今坐龙椅，涉朝政，名正言顺，王室宗亲立其背后。违，则有不臣之心；逆，则为谋篡之嫌。
“这正是我想要的。”开罪所有人，无处容身，无路可走，无人记存。
金赤碎纸，纷纷扬扬落地。
“我知道太多人的秘辛，即使我甚么都不做，他们也放不下那颗多疑忌惮的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与权势为敌，于你有何好处？旁人无法拿捏左右，强逼你做不愿做之事。但却可将你围堵，困你生机。轻视小瞧，到最后总是害了己身。”
“你在等甚么，或是你想要得到甚么？”月下问出心中疑窦。其月行事必有其因，月下无从下手，唯有坦诚相问。
“杀手锏。”月下知晓太后过往，轻松挂在嘴上，各有各的底气。新朝初安，谁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撕破。
“等我要的物什，不远万里，快马加鞭送至。”其月有意卖关子，不会在此刻说破。
“我不去赴宫宴，但你得去。”其月偏头，脑袋如同断了般，耷在肩膀上。“太后也想见见你。”
“京华最尊贵的女人，北境掌权的女子，是该好好见上一面。”其月近来愈加怪异，不再遮掩。她的身躯不受掌控，总是出乎意料。月下心间担忧，似要坏了。
“你在忧心甚么？怕我撑不到你的归期，或改变主意加害？”其月眼光毒辣，月下毫无藏身处。其月知晓分寸，往日该说的才说，不该说的不泄露。坟墓之后，其月在月下面前便没了顾忌，往往语出惊人。
月下缄默。说多错多，容易被抓住漏洞。其月算百年老狐狸，心眼子多。
“放心。”其月话多了起来，依旧浅声细语，月下要凝神侧耳听。“棋子在物尽其用之前，不必忧心丢弃。你手上握着的实权，便是你的后盾。月下，抬起头，向前走，月家儿女都是这般过来的。”
月下摇头，看着其月的眼睛。“你知道我是何意，你还是在躲避。其月，勿怪我待你不付真心，你对我从来只有遮掩隐瞒，你吝啬到不曾有过一句真话。我与你就这般猜疑生嫌隙，到最后铸大错，蹉跎自误。”
其月看见铜镜中的自己，伸出手将歪偏的脑袋扶正，眼睛一直落在镜子上。“亲眼所见，较传说更真实更冲击。月下不是棋子，我说的棋子是其月。”
其月回头看月下。“月下，好生利用这枚棋子罢。赶在棋子出棋局之前，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北境，风雪重重。
生辰宴的热闹持续到夜半，朗月高悬，清辉朦胧。人声散去，酒醉酣睡。
长廊花灯长明。
酒中下药，翌日醒来只当酒醉一场。
影卫杀光暗处密探，守在外间，令旁人无法接近。
“留在北境，这毒没法子解。”其月直言。二人身上药香无毒，月下屋内香料亦无毒。三者凑到一处，才是毒。
“不致命，但不好受。北境风雪压身，经受煎熬，相较常人更难捱。”若寻常人的苦痛为一分，落至月下身上便是三分。
“这是月下做出的择选。”月闻无可奈何，揭穿容易，缝补难如登天。在月下心中，亲情难以割舍。以命作赌，换取一个赢的可能，哪怕赢面微乎其微。
月下年少，低估了恨的分量。
“纵容犯错，错将愈来愈大，愈来愈重。终有一日，错到连你也无法承受。”摆在月下面前的是分岔路，她选了一条对自己最不好的路走。
月闻淡然，人之一生，不过一死。“北境乃国之屏障，距异族太近，不安稳。月氏镇守，无诏不得离。”
“在除毒之前，保住月下的命。”如此精妙布毒，唯药医一族。
“你来了，我总能松快一些。”月闻难得释然。眼前其月，碧玉华年，不经世事的模样，轻易骗过人的眼。
月闻早生华发，暗夜坐在书房，亲手沾墨染。颓丧不可露人前，北境虽比不得皇城繁华，但该有的暗流也不少。
北境生乱，受苦受难的便是万千无辜。
“你同月之，倒有相似处。”一样的倔，一样的韧。认定一事，绝不回头，拿命也要闯上一闯。
“他是我的先祖，活在回忆里。自小听着他的事迹，潜滋暗长，指引前路。”家主有家主之权，亦有家主之责。得到的同时也在失去，贪心只会两头空。
“夜间便会出现。空中月，便是他的月。”月，真真是一个很好的姓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