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雪的目光在云苏面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扫过妱澕,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探究之意非但未减,反而更添了几分深沉。
二人见斗雪眼中疑惑之色未消,更清晰地感受到此女若有所思,似在试探着什么,心中皆是一紧,暗自戒备。
“原来……是去采买绸缎。”斗雪唇角虽噙着浅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回应淡淡,见二人神色有异,料想他们定是有着与自己方才那般的难言之隐,遂莞尔一笑,“二位贵客怕是误入歧途了,此地乃是‘柴炭新罗’地界,并非贵人欲往之所。”
慕容妱澕闻言,立时横了云苏一眼,顺势甩开他仍搭在自己臂上的手,俏脸微红,语带嗔怨:“瞧瞧,这便是你带的好路!竟将我们带至此处,害我等平白在此蹉跎!”
云苏遭此嗔怪,只得摇头苦笑,目光低垂,落在鞋尖,默然不语,神色间满是窘迫与无奈。
斗雪见状,莞尔劝解:“区区迷途,小事一桩,何须介怀?贵客若信得过妾身,不如将所需绸缎告知,斗雪愿代劳一二。”
慕容妱澕连忙摆手,盈盈一礼婉拒道:“夫人盛情,我二人心领了,只是我见夫人尚有约在身,不敢再耽搁夫人要事,些许小事,我等自行去街市寻人问询便是,不便劳动大驾。”
斗雪经此提醒,方忆起林中确有一桩紧要之约尚待了结。
她心下暗忖:“此二人身着白衣,显是白衣圣裔使军一脉,虽对这颇感兴趣,然结交白衣圣裔固然有益,贵在从容,操之过急反为不美,当如细水长流,方能长久,眼前这二人,观其言行举止,不过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小辈,分量尚浅,眼下,自是那林中故人之约更为紧要,若来者是那位‘使军长’大人……倒值得我多费些思量周旋。”
思及此,斗雪遂敛衽一礼,微微一笑温言道:“既如此,那便不强留了,斗雪先行告退,愿二位贵客此行顺遂,保重。”
慕容妱澕与云苏亦拱手还礼:“夫人请便。”
二人强作从容,依着寻常步履,缓缓向林外行去。待走出数十步,云苏凝神细察,确认斗雪那缕若有似无的幽香,与林中另一道强横气息皆已远去。
二人对视一眼,再无迟疑!身形骤然拔起,如两道离弦白箭,足尖在草叶枝梢上几点,便已掠出十数丈外,转瞬便消失在林子尽头。此地凶险,迟则生变,唯有速速赶赴‘帛丝新罗’,方能暂避锋芒。
此番,慕容妱澕与云苏倒是学乖了,离了林子便寻了一位街边售卖果子的老翁,恭敬问明通往‘帛丝新罗’的路径。得了指点,更不敢耽搁,径直朝那方向疾行而去,方心中稍安。
坊间皆传大唐与柴炭、帛丝两座新罗互市通商,然此二新罗地界限分明,互不统属,料想追兵不至。
一路疾驰,终至‘帛丝新罗’界分之侧。二人方才停下身形,胸膛微微起伏,深深调息数次,将方才奔逃时强行压下的紊乱气息缓缓平复。
气息稍定,慕容妱澕只觉浑身舒畅,眸光闪动,好奇之心又起,遂转头看向云苏,压低声音道:“苏郎君,方才路上听那贩夫走卒闲谈,提及一位‘胜红夫人’,你说,林中那位紫赤衣女子,可会是她?”
云苏目光微凝,沉吟道:“尚不知底细,然观其形貌举止,与旁人所言,约莫有八九分相似,只是…那紫赤衣女子若真是胜红夫人,她身边那位,身份倒令我颇感好奇。”
慕容妱澕略一思忖,眼中闪着好奇的光:“你是指……胜红夫人那位林中着紫朱锦袍的郎君?”
云苏神色一凛,以指压唇,示意噤声:“嘘!慎言,江湖险恶,隔墙有耳。”
慕容妱澕会意,立时抿紧双唇,抬手在唇前轻划一道,重重点头。
云苏目光深邃,复又开口低声道:“他所执之剑,乃是红铁剑,为软铁所铸,名唤‘落丝’,乃玫瑰岛岛主所佩信物,此剑以秘法锻制,剑身柔韧异常,宛若初春玫瑰新抽的嫩枝,看似柔弱易折,实则暗藏锋芒,其刃两侧密布逆鳞细齿,寒光凛冽,恰似玫瑰茎上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尖刺,剑柄殷红如血朱紫,镶嵌赤晶,宛若一朵凝固的怒放玫瑰;柄首翠环则似托承花朵的萼片,最奇是那寸许晶管,常凝清露般的水珠,挥动间似有暗息浮动,此剑与岛主气息交融,非他人所能驾驭。”
慕容妱澕疑道:“天下名剑或有相似,怎知此剑定是‘落丝’?莫非别无二柄?又或者怎就不能是旁人所得?”
云苏颔首,正色道:“自是如此,‘落丝’乃以岛中秘传之法,辅以岛主心血淬炼而成,独一无二,你修为尚在隐元境初期,灵觉未开,难以感知,我已达开阳境顶段,适才他以内力运剑之时,我能清晰感知其与人剑气息交融如一,浑然一体,绝无错认之理,此外,尚有一把‘落丝青’,乃岛主夫人之佩剑,乃是青铁,形制相仿却蕴寒玉之气,双剑本为雌雄一对,若心意相通者合力施展,可合璧为‘青虹’,剑气纵横,贯日凌云,威势惊天!然此代岛主夫妇……只可惜,自他们二人执掌此剑以来,从未令其合璧,青虹贯日之景,已绝迹江湖多年矣。”
慕容妱澕倏地停步,眸中精光爆射,直直看向云苏:“你的意思,林中那位竟是玫瑰岛主本人?!苏郎君,你所言之意,可真是我想的那般?”
云苏不置可否,只意味深长地回望她一眼,反问道:“你以为呢?”
慕容妱澕倒抽一口凉气,怔立当场,复又抬步前行,心下骇浪翻涌:“原来如此!难怪……难怪‘青虹贯日’绝迹江湖!夫妻尚且异梦,貌合神离,遑论与外人,这般心思各异的两人,如何能养得出那等心意相通的绝世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