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海瑞可太懂得变通了
在苏州城内，一队官兵正有条不紊地行动着，他们手中拿着一张张盖着应天巡抚大印的告示，仔细而认真地将它们逐一张贴在城中各处显眼的告示墙上。
那些行人们原本各自忙碌着，此时却渐渐被这一番举动吸引，三三两两地围拢了过来。其中一人清了清嗓子，高声念出了告示上的内容：“自即日起，苏州府各县所设巡抚衙署，将同时挂牌准予告状三天，百姓若有蒙受不公之事，皆可前来递状带书，而且，衙署还设有口告簿，准许百姓口头陈述诉状……”
“太好了，青天就是青天啊！最知道我们老百姓的难处！”听人念完告示后，苏州的百姓们一下子就像炸开了锅，沸腾了起来，原来，自从海公上任以来，大家早就盼着开衙放告的这一天了。
这里头却有着一些波折，海公为了防止一些不良风气影响衙门的公正，下令禁止讼棍出入衙门，那些平日里靠帮人写状子谋取生计的举人秀才们，顿时觉得自己的财路被断了，心中怀恨在心，于是，他们便故意不给百姓写状子，想给海公的这次举措使绊子。
可老百姓大多目不识丁，就算勉强识得几个字，也根本写不出那种专业性很强的状子，大家正为这事儿愁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巡抚衙门的这张告示就如同及时雨一般出现了，没想到，居然直接接受普通百姓的口头诉讼！
这下，百姓们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再也没有了什么好头疼的了。
只见大街小巷里，人群开始涌动起来，大家都纷纷朝着巡抚衙署的方向赶去，自觉地排起了长队，就等着好好告上一回状。
在衙署门房处，“口告处”的牌子赫然挂起。
屋内，一众书办正襟危坐，他们的职责是为那些无法自行书写状子的百姓代笔。
前来告状的百姓人数众多，远远超出了预期，仅仅八名书办，根本无法应对如潮水般涌来的诉求。
无奈之下，衙署紧急调配了十六名书吏前来支援，一番忙碌，直至天黑，才勉强将所有的状子书写完毕。
仅仅一天的时间，收到的口头和书面诉状竟多达两千余份！
巡抚签押房内，牛佥事面露苦笑，向中丞大人禀报：“中丞，这一天收到的状子，比得上从前一年的总量了，而且，照这趋势，明后两天恐怕加起来要有五千份之多，咱们难道就不管正事了吗？”
海瑞戴着李铭送给他母亲的那副老花镜，全神贯注地翻阅着厚厚一沓苏州府税粮账册，桌上还堆放着好几摞账册，他缓缓说道：“这便是正事。”
牛佥事满脸疑惑，小声问道：“中丞，您不是打算均田均粮吗？这与审案子似乎毫无关联啊。”
“是你没看透罢了。”海瑞依旧低着头，语气平淡地说，“要是真想知道，就把诉状分类整理一下，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哎，好的。”牛佥事随意应了一声，心里却想着，我才没那么好奇呢，还是回去睡觉吧。
“明早把结果报给我。”谁料，还没等牛佥事走到门口，海瑞又补充了一句。
“是。”牛佥事懊恼不已，暗自埋怨自己多嘴，没事找事。
第二天一大早，一夜未眠的牛佥事，顶着黑眼圈，脚步虚浮地走进签押房。
只见海瑞依旧端坐在那里，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件袍子。
“中丞您也一宿没睡啊？”牛佥事打着哈欠问道。
“眯了一会儿。”海瑞这才抬头，问道，“结果如何？”
“回中丞，总共两千多份诉状，其中两千份以上都是告乡绅强占田产的。”
牛佥事的从四品官职，可不是靠运气轻易得来的，此刻，他已然洞悉海瑞的心思——中丞大人显然是想借审案这一契机，奋力切开应天十府财税改革的关键口子。
财税改革的核心究竟为何？说白了，就是要彻底扭转朝廷收不上税的艰难局面。
朝廷为何会陷入收不上税的困境呢？原因在于官绅阶层不仅拒不纳粮，还肆意兼并土地、隐匿田亩，而那些本应承担纳粮义务的地主，也纷纷将自家土地挂靠在官绅名下以求庇护。长此以往，宗族势力与士绅势力相互交织，从地方到朝堂，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官绅集团。
这个集团牢牢掌控着地方，使得官府形同虚设，朝廷的政令在这些地方根本无法得到有效执行，自然也就无法顺利收取税款。
而那些在诉状中被指控强占田产的乡绅，与那些拒不纳粮的官绅存在着极大的重叠，即便不是他们本人直接参与，也往往是其亲族或奴仆在背后仗势行事。
海瑞巧妙地以放告作为突破口，轻而易举地掌握了这些人的把柄，只要他的行动足够果断，或者能让其他人相信他的手段足够强硬，就足以对那些平日里横行无忌、兼并土地且劣迹斑斑的乡宦形成强大的威慑，迫使他们乖乖认错，服从安排。
谁说海瑞不通融、太刻板？实际上，他极为懂得灵活应变，只是这份灵活从未用于谋求个人私利，而是全心全意投入到国家大事之中。
“为大局着想，不惜个人得失，终能成就大事。”牛佥事心中突然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不禁好奇地问，“中丞如何预见到此等结局？”
海瑞并未直接回应，而是感慨道：“昔日成化年间前的官员，数十年仕途结束，家中依旧清贫如洗，即便是高位致仕，也仅是小康之家，然而如今，即便是小小知县，也能积累万贯家财；退休的布政使更是能建造广阔园林，享受奴仆成群、姬妾环绕的生活，短短数十年间，世道变迁竟如此巨大？”
牛佥事闻言，深有同感地说：“如今社会风气日益败坏，人们以奢侈享乐为荣，官员们不再坚守清廉，反而与地方豪强勾结，共同欺压百姓。”
“下官领会中丞之意了，这些年，土地兼并愈发严重，每当有百姓状告豪绅抢夺产业，州县的官员总是偏向有钱有势的一方，所以吃亏的必定是穷苦之人，如此一来，江南民间便有了‘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俗语。”
“没错！”海瑞微微点头，眼中透露出对老牛的一丝认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牛佥事听到这话，眼眶差点泛红，心里觉得这一宿的煎熬总算没白费。
要知道，他跟着海瑞已经一个月了，这位新上司却从未问过他的表字或者别号，这让牛佥事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海中丞心中的黑名单，所以才懒得询问这些。
经过这一个月小心翼翼、勤勤恳恳地表现，如今终于能让上司记住自己的名字了。
牛佥事带着些许激动，微微红了眼圈说道：“下官名叫季磊，表字默罔，贱号翠云山居士，中丞唤下官默罔就行。”
“默罔，你说得对。”海瑞点了点头，改用新的称呼说道：“以往官府总是偏袒乡绅，这极大地助长了土地兼并的风气，于是，豪强侵占他人产业的行为越来越多，时间一长，这类案子堆积如山也就不足为奇了。”
“明白了，中丞洞察先机，下官十分钦佩。”牛默罔牛佥事带着几分崇敬问道：“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呢？”
“做什么？”海瑞被问得一怔。
“这两千余桩案子，总不能逐一去审理吧？”牛佥事低声说：“这仅仅是苏州一城，昨天一天的……”
“自然要一件件审。”海瑞理所当然地回答：“安排下去，明日本院就开始审案！”
“啊？”牛佥事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这怎么可能审得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