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虚，凶，诸事不宜。
冯五并非排行第五，他是长子，因家门口前有五棵桂花树，因此得名，十五岁拜梅山门宋先生学艺，四十七岁出师，开门授徒，白马村红白事，都离不开冯五。冯五常对弟子们说，黄历是一个基础学，梅山门的学问，往往要比黄历高深，到了一个境界，是能够化解一些灾难的，如果修行不高，会招来祸事。
田木匠的爹田有福与冯五是表亲关系，他亲自上门请冯五做道场，眼泪婆娑，手里拿着只七八斤重的大公鸡。
“老表，我知道你的规矩，也只有你，才能帮这个忙，你放心，我们田家世世代代会记着你。”
“唉，前几天还看见老侄在湾头做家具，没想到，他到底是和谁结了天大的仇。”
“哪有结仇，老二本本分分的一个人，却被歹人害了，你帮忙看看，要是找到人，就能帮老二报仇。”
“说实话，我学这手艺，就是糊鬼，偶尔灵验，也是运气，以前找找人，找找牲畜，或许还能帮上忙，现在是凶杀案，警察已经来了，就让他们调查，这个是要讲证据的，不能乱说。”
“我知道你行，你就帮个忙，总不能看着你老侄死得不明不白吧。”
“能力有限，我也想帮，但怎么帮嘛。”
“行，那开路总行吧？”
“我今年七十七，命中有一劫，恐怕这个就是我的劫数，唉，我师父说过，我这个人就是心软，见不得不平事，今天正好是五虚，想必你也请了别人。”
“请了，没人来，平时里称兄道弟，关键时却袖手旁观。”
“人嘛，都为自己，知道今天有事，谁还会来帮忙，既然你找上门来，我也没办法，那就冒这个险，我活了七十七岁，就看能不能过这劫，能过是福，不能过就是祸，也不怨你家。”
“老表，没事的，要有什么事，我们田家拼命也会站在你这边。”
“你拿的这只鸡，开叫了吧，这么大，是老公鸡了，做这道场，老公鸡可不行，得刚开叫的，四兄弟家有，你去买只来，我收拾东西，天快黑了，家伙什都准备全了吗？”
“准备全了，让人到镇上买的，我马上去买鸡，这鸡你先留着，我拿着也不方便。”
“放进圈里吧，事情过后，你抽时间来拿走，我只收那只鸡。”
“好，老表，你能帮忙太好了，我们田家会记得这份恩情的。”
“一家人，说什么情不情的，快去吧。”
开路，是为死者举行的一种道场，意在指引魂魄进入阴间。未开路者，魂魄散落阳间，永不超生。
做道场的端公一般为执事，即是主掌门中事务的人，也是道行最深的，带领一帮师兄弟或是弟子做道场，算是继承上代衣钵的人。白事道场，通常以五人或七人，按照事主人家的需求提供，服务费用称为利是，每种道场有不同的利是要求，而开路，则只需要一名端公即可。
天色暗了下来，而茅草沟前的村路上，灯火通明。
在田家人的要求下，田木匠的尸体从一张卫生垫上搬到了一床崭新的被褥上，身上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处理，穿上了一身唐装，寿冠略有些紧，隐隐地勒渗出血，脸上压着一沓纸钱。头西脚东，脚下方摆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放着一斗米，米中插着灵牌。
冯五一到，便朝左右行礼：“大家不要看了，回家的回家，回避的回避，不要撞了这煞头。”
老人们便带着孩子缓慢地离开。
田家人迅速筑起一道人墙来。田老春拿出一百二十块，卷了起来，插入米斗之中。这称为请人，是主家人的心意，也是端公的利是。
杨三是冯五的大弟子，与田家在一个寨子，在请冯五前，田家已经请过杨三，被他拒绝，理由是师父还在世，他不可自立门户。现在田家请来冯五，杨三自然也要来帮忙，毕竟冯五已经七十七岁。其实平常的道场，杨三都是执事，只是今天情况不一样，他心里没数。
一张黄纸上，已经画出五雷符，懂行的人看了出来，这是冯五的拿手五雷咒，只有在遇上牛鬼蛇神时，他才会用这道符。
王村长与林所长站在一边，抽上了烟。
“我爹过世时，请的是张先生，开路就出了问题，张先生晕倒在地，太年轻了，三十多岁就出师，要不是冯先生出手，张先生可能就栽了，梅山派的五雷术，有些道行，人丢了牛丢了，他都能找得到。”
“听说过，真有这么神？”
“就是这么神，冯五的大名，方圆百里谁不知道，邻县都有人来拜师，他这人吧，从不出村，给再多的钱都不出去，思想封建，有本事也不外露。”
“搞这些道场，本就是封建迷信。”
“一方习俗，老祖宗留传下来的，总不能丢，就让他们开个路，然后弄回县城，大家也好休息，忙了一天，饭都没吃。”
“谁不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县里很重视，要求尽快破案。”
“到底是谁与这田木匠有这么深的仇，下此毒手。”
“人员摸排得怎么样了，最近与田木匠接触的人都了解了吗？”
“了解了，材料一会就送来。”
开路的道场很简单，焚香烧纸，念些类似经文的东西，放一串请魂炮，孝家的人依次磕头，女眷跪在灵牌前哭唱，约摸半个小时，礼毕。白马村有个规矩，人死在外面，除了孝子，晚辈不戴孝。
不过，冯五这次多了请魂方法。他将那只刚会打鸣的公鸡抱在怀中，朝四方作揖，后拎起鸡冠，围着尸体转，一边用喙在空中划着符号，后回到灵牌处，又对着灵牌一番比划，然后收了手，把鸡交给了杨三。
有人悄声问杨三：“冯先生这招是什么，我们从未见过？”
杨三解释道：“这叫五雷引魂术，凶杀时会用，一般情况不用，你们赶紧回家，一会要打雷了。”
有人质疑道：“天上还有月亮，怎么会打雷，杨三，你别吹牛。”
杨三不再说话，把鸡放进背蒌，将背蒌背在了肩膀上。另一边，冯五拿了五雷令牌，在灵牌下的纸钱上盖了三下，每盖一下要念一段话，收令牌后将纸钱烧了，这才取下米斗里的利是，与田家人打了招呼，与杨三一同离开。
夜里，果真就打起了响雷。
柿花湾的木屋里，杨三杀了鸡，帮着师母烧火，炒了鸡肉，冯五倒了两杯泡酒，师徒二人在厨房里宵夜。冯五拿出利是，分了一半给杨三，杨三推辞着不收。
“师父，今天是你在忙，我不能拿这个钱。”
“你也帮忙了，拿着，往后不管是亲戚朋友，这种事，不能接。”
“嗯，我听你的。”
“我们学手艺，目的是为了生活，同时也要保守初心，只能帮人不能害人，田家的事，以后有人问你，不要说，以免惹祸上身。”
“不是开路了吗，还有别的事？”
“今天是五虚，我帮了田家，帮人帮到底，明天田家人还会找上门来，我这个人好说话，本来就知道七十七有道劫，现在推不了，怕是躲不过去，一来我们是亲戚，二来我爹过世时，田有福的爹来抬棺，被龙棒砸断了脚，没找我爹麻烦，回家养了半年，这是人情。”
“人情难还，难怪你会出手。”
“五雷术我只传了一半给你，做做道场够了，我教的这些徒弟，个个都是本分人，以后你行走江湖，要谨慎一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学的也就只有皮毛，所以才不出村，你们也一样。”
“师父既然交待了，我们肯定要听招呼，这是学手艺的规矩。”
“今天我引雷化煞，帮了田家，还了人情，但也得罪了人，后面我要是有什么事，你们不要出头，如果有外人来问起，是同道中人，你可以帮他们一把。”
“不会有事的，师父的为人，天地可鉴。”
“你我师徒一场，送终的事，可能也要靠你了，我有那一天，任何道场都不做，用七十七米白布抬棺，抬到哪断了，就埋在哪，朝梁子上抬，不要走大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