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壬堂三月传壬理 望北狂潮引暗谋
春天的寒雾还凝在壬极堂的雕花窗棂上，青铜天地盘的纹路间便已浮起淡白霜花。
连若尘寅时末踏入殿内时，总能见壬玄子长老早立在盘侧，指尖悬于“子位”木珠上方，一缕清浅的壬水灵气正顺着盘上刻痕流转，将霜花化作细碎的水珠——这是长老每日的晨课，以自身道力温养天地盘，让弟子们能更清晰地感知术数与天地的共鸣。
待众弟子盘膝坐定，殿外的晨钟刚过三响，壬玄子的讲道声便如山间清泉般漫开：“昨日教你们‘五行配壬’之理，
今日且看这盘——”他抬手点向天地盘中央的“戊己土”位，木珠应声亮起，“土为万物之基，在六壬中主‘藏’，藏吉凶、藏机缘；若遇火生，则土性转燥，主‘显’，显祸福、显踪迹。
连若尘，你且来推演一番，若以‘土’为用，测今日辰时后山是否有雾。”
连若尘起身走到盘前，指尖轻触“戌土”木珠，眉心北斗星印的天权星点微微发热。他依壬玄子所授“正时起课”之法，将天盘戌加在地盘辰位，四课三传转瞬成型：“回长老，三传见‘辰、午、申’，辰为水库、午为火库，火生土、土克水，辰时水汽虽盛，却被火土制住，后山当是薄雾，辰时末便会散尽。”
“不错。”
壬玄子抚须颔首，目光扫过殿内，“你们需记，五行非死物，壬术亦非死法，唯有知其‘变’，方能通其‘理’。”楚瑶在旁听得专注，指尖在膝头虚划卦象，偶有不解便举手发问，殿内《星纬秘录》的诵读声与木珠轻响交织，连空气都似浸了淡淡的星辉。
苏清月空着的座席在殿左靠窗处，椅面上还留着她昔日常垫的青竹软垫，软垫边缘绣着的“太阴纹”已有些磨损——那是她初学魂术时亲手绣的，说能借太阴之力稳心神。
壬玄子每次讲至“魂气与术数相合”，目光总会不经意扫过那处，似在提醒众弟子：修行之路从非孤行，纵有离别，亦需守好本心。
这般清净的授业时光，一晃便是三月。从正月的霜花映盘，到二月的细雪落阶，再到三月的新竹抽芽探进窗内，壬极堂的道韵日复一日沉淀，可殿外的流言却如疯长的藤蔓，在高盖山的阴影里缠得愈发紧密。
膳堂的粗瓷桌旁，李三端着盛着稀粥的碗，总爱凑在见习弟子堆里，声音压得不算低，刚好能让邻桌的连若尘听见：“我前日在后山见着连若尘了，拿着个破壬盘瞎比划，连‘九宗门’的基本口诀都念错，要我说啊，那星印就是个摆设，真遇着事儿，指不定比咱们还慌！”
坐在他对面的王浩立刻接话，筷子在碗沿敲得“当当”响：“可不是嘛！
三年前他还在扫咱们膳堂的地，粥撒了都得跪地上擦干净，现在倒好，天天跟长老们坐一块儿论道，真把自己当‘天选之子’了？
我看啊，就是长老们可怜他，给他个面子罢了！”
这话引得周围几个不明真相的弟子窃笑，有人偷偷抬眼瞄向连若尘，见他只顾低头喝粥，碗里的咸菜都没动几口，便愈发大胆：“听说他以前住的破屋，下雨天漏得能养鱼，现
在搬进紫云院，还独占一间修炼室，凭什么呀？
不就是被雷劈了一下吗，换我去，指不定也能得个星印！”
连若尘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尖触到袖中苏清月赠予的凝神符——符纸上传来淡淡的清凉气息，像师姐当初在观星楼教他引地脉之气时的温柔叮嘱。
他深吸一口气，将涌上心头的波澜压下，默默起身端着碗离开。
身后的嘲讽声还在继续，可他记着壬玄子“道心若磐石，外物不能扰”的教诲，更记着爷爷连雷钧的遗愿，这些细碎的恶言，不过是修行路上该受的磨砺。
可磨砺未止，疯狂已起。
高盖山望北台的青石砖，曾被连若尘的膝盖磨出浅淡的印记。
自他“雷击觉醒星印”的消息传遍南天宫后，这座往日里只有晨露与星辉相伴的石台，竟成了全山最喧嚣的地方。
每日黄昏时分，石阶上便挤满了人影。
有穿着洗得发白的见习弟子服的少年，怀里揣着省了三天口粮买来的白面馒头，跪在石案前磕得额头通红；有外门执事模样的修士，提着精致的果篮，口中念念有词“愿星君赐星印，助我突破瓶颈”；更有丹道阁的杂役，竟抱着一坛刚酿好的桃花酒，泼在石案上祈求“以酒敬星，换机缘加身”。
二月中旬的一个黄昏，乌云突然压上山头，风卷着碎石砸在望北台的盘龙石柱上，发出“噼啪”声响。
人群非但不散，反而更显狂热——有人说这是“星君显灵”，是天雷将至的征兆。
三个穿着气功阁弟子服的少年，竟直接脱了外袍，赤着上身跪在石台中央，其中一人嘶吼着：“我练了五年还没开灵窍，求星君劈我！
我不怕疼，只求星印！” 雷声果然在酉时响起，一道银亮的闪电划破云层，直直劈向望北台！
人群惊呼着散开，那三个少年却死死趴在地上不肯动。可天威无情，闪电落在离他们不足丈许的石柱上，碎石飞溅间，一人的左臂当场被砸断，骨头刺破皮肉露出来；
另一人被电流波及，半边身子的皮肤都焦黑起泡，躺在地上抽搐不止；
最后一人虽没受重伤，却被吓得神志不清，见人就哭着喊“星印来了，星印来了”。
医道阁的弟子抬着担架赶来时，石台的青砖上已积了浅浅的血渍。
玄机子长老蹲在伤者身边，看着那断了臂的少年，忍不住叹气：“痴儿！星印哪是靠求来的？
连若尘当年遭雷击，是因他三年拜斗心诚，又有北斗血脉隐隐呼应，岂是你们这般鲁莽求来的？”
可这番话，却没多少人听进去。
刘宇站在台边的阴影里，看着被抬走的伤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身边的张强凑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刘师兄，你看这些蠢货，还真以为被雷劈就能得星印？
依我看，连若尘那印子，指不定是用了什么邪门法子骗来的！”
“邪门法子？”刘宇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或许不是骗的，是‘抢’的。”
他抬手拍了拍张强的肩膀，“你没听说吗？昨日我去藏经阁找典籍，无意间听到两个长老议论，说北斗星印是‘外附机缘’，不是跟神魂绑死的——只要有上古秘法，就能从他身上剥下来。”
张强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那岂不是说，这星印人人都能要？” “自然。”
刘宇的目光飘向壬极堂的方向，阴声道，“连若尘一个三年不开窍的废物，凭什么占着这等至宝？
这星印，合该落在真正有天赋的人手里——比如你我。”
这话像一颗毒种子，落在了更多人心田。
那些平日里嫉妒连若尘的弟子、资质平庸却渴望一步登天的修士，甚至有些原本中立的外门长老，在“星印可剥离”的流言里，看向连若尘的目光渐渐变了味——有审视，有觊觎，还有毫不掩饰的恶意。
执法阁的玄铁长老近日也格外反常。
他本是负责山门防务的，却频频以“巡查”为名，绕到紫云院附近，目光总往连若尘的修炼室瞟。
有一次，连若尘在观星楼推演六壬时，竟察觉到一缕陌生的气息在窗外徘徊，他引动星印中的天璇星力探查，却只捕捉到一丝淡淡的“噬星砂”味道——那是修罗族常用的邪物，上次丹道阁失窃案时，他就在秘库门框上见过相同的痕迹。
流言与暗流交织，终于在三月末的一个午后，化作了拦路的利刃。
连若尘那日从壬极堂出来，本要去医道阁取玄机子长老为他调制的“星脉汤”——这汤能温养他因频繁引动星印而受损的经脉。
刚拐进后山的竹径，迎面便走来四道身影，为首的正是刘宇，张强跟在他身后，另外两个炼器阁弟子手里还提着沉甸甸的布囊，布囊缝隙间漏出一点青铜光泽。 “连师弟，留步。”
刘宇快步上前，脸上堆着假笑，目光却像黏腻的蛛网，死死缠在连若尘眉心的星印上，“好些日子没见，听说你星壬合一的境界又有精进？
正好，我最近得了一本上古术法典籍，里面提到‘星印辨伪’之法，想请师弟帮着看看，辨辨真假。”
连若尘停下脚步，神色平静如深潭：“刘师兄既有典籍，可请教壬玄子长老，或是去藏经阁查校，找我一个晚辈，怕是不妥。”
他能感觉到，刘宇身后那两个炼器阁弟子的气息格外凝滞，布囊里的东西隐隐透着克制星辰之力的寒气——那绝不是什么典籍。
“不妥？”张强突然上前一步，脸上的假笑褪去，露出狰狞，“连若尘，别给脸不要脸！
刘师兄好心跟你论道，你倒摆起架子了？
谁不知道你那星印是捡来的，说不定就是本阁的典籍里写的邪物，今日正好辨辨清楚！”
刘宇抬手拦住张强，语气却愈发阴柔：“师弟莫怪，张强性子急了些。
只是这典籍里写的‘辨伪之法’，需借星印之力才能验证——你若真有本事，便让我们看看星印的虚实；若是不敢……”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的竹林，“怕是这‘天选之子’的名声，要成笑话了。” 连若尘握着袖中壬盘的手指紧了紧，眉心星印的天枢星点突然发烫。他能听见竹林深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还有衣料摩擦竹叶的轻响——显然，刘宇早安排了人埋伏在侧，今日是铁了心要试探他的星印，甚至可能想强行夺取。
风穿过竹林，卷起地上的枯叶，落在刘宇的鞋尖。
他看着连若尘依旧平静的脸，心中愈发焦躁：“怎么？不敢？
我就知道，你这星印是假的！”说着，他突然抬手朝连若尘的眉心抓去，指尖竟泛着淡淡的黑芒——那是淬了噬星砂的气息！
连若尘早有防备，身形如鬼魅般后撤，同时引动星印中的七杀星力，一道金色光刃从指尖射出，直逼刘宇的手腕：“刘师兄，动手动脚，可不是同门该做的事。”
光刃擦着刘宇的袖口掠过，将他袖角劈出一道口子。刘宇踉跄后退，眼中闪过惊怒：“好啊！你竟敢对我动手！
看来这星印果然是邪物，今日我便替天行道，废了你这邪印！”他朝身后两个炼器阁弟子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刻扯开布囊，露出里面的青铜罗盘——罗盘中央嵌着一块黑色宝石，正是能吞噬星辉之力的“噬星罗盘”！
罗盘刚一现世，连若尘眉心的星印便剧烈跳动起来，一股沉滞的寒意顺着血脉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知道，今日这一战，躲不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