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铭投下的“饵”,首先在“档案馆”底层那些无权接触核心机密,却同样被卷入漩涡的普通人中,激起了涟漪。
老张是档案馆后勤部门的一名管道维修工,负责维护基地深处复杂的通风和水循环系统。
他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技术扎实,为人本分,最大的愿望就是安稳干到退休,拿份养老金回老家带孙子。
他不懂什么“异常个体”、“寂静脉动”,只知道S区那个最高级别的隔离单元最近“不太平”,各种管线维护频率明显增加,让他这把老骨头有些吃不消。
这天深夜,老张像往常一样,沿着狭窄昏暗的维护通道,巡查到S区附近的主通风管道节点。
通道里只有他孤零零的脚步声和管道深处传来的低沉嗡鸣。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今晚格外阴冷,后颈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也许是年纪大了,他自我安慰道。
就在他拧紧一个有些松动的阀门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旁边一根粗大的冷凝水管壁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猛地转头,手电光柱扫过去……一只见那冰冷的金属管壁上,不知何时,竟然凝结了一层薄薄,灰白色的霜,那霜花的纹路,隐隐约约,像极了……一只只展开翅膀的乌鸦……
老张吓得手一抖,扳手“哐当”一声掉在金属网格地板上,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传出老远。
他心脏狂跳,揉了揉眼睛再看去,那霜花似乎又只是普通的冰晶,只是形状有些怪异。
“见鬼了……”老张嘟囔着,捡起扳手,不敢再多看,匆匆完成了检修,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条通道。
回到值班室,他灌了几口凉水,心还怦怦直跳。他没敢把这事上报,怕被人笑话老眼昏花,更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他混迹底层多年的生存哲学。然而,恐惧的种子已经种下。
与此同时,在基地的生活区,食堂帮厨李婶也遇到了怪事。李婶是个大嗓门、爱八卦的热心肠,也是基地里的小道消息集散地之一。
她最近总觉得心神不宁,晚上睡不踏实,一闭眼就仿佛听到若有若无,很多人在同时低语的声音,细听又什么都没有。
白天切菜时也老是走神,有次差点切到手指。这天,她正在清洗一大筐土豆,水龙头流出的冷水溅到她手臂上,她猛地一哆嗦,仿佛那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甩甩手,无意间看向不锈钢水槽内壁,模糊的倒影里,她自己的脸似乎扭曲了一下,嘴角咧出一个她从未有过和冰冷诡异的笑容。
“啊!”李婶短促地惊叫一声,手里的土豆掉进水槽,溅起一片水花。
旁边的同事问她怎么了,她脸色发白,支支吾吾地说水太凉冻着了。
她不敢告诉别人自己看到的幻象,那太荒谬了。但她开始下意识地避免照镜子,避免独处,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连最爱传播的八卦,也失去了兴趣。她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正从基地最深处的某个地方弥散开来,无声地侵蚀着每一个人。
类似的事情,开始在基地不同角落的普通人中悄然发生。
负责清洁S区外围走廊的临时工小王,总感觉拖地时,地上的水渍会短暂地形成一些无法理解的扭曲符号。
监控室里值夜班的保安,有时会从布满雪花点的备用监控屏幕上,看到一闪而过的模糊的苍白人脸。
甚至连基地内部小卖部的售货员,都发现最近莫名失眠,做噩梦的人多了起来,安神类药物的销量悄悄攀升。
没有人把这些零散,无法证实的异常联系起来。每个人都以为是自己太累、压力太大,或者干脆就是错觉。
报告上去,只会被上司训斥胡思乱想,影响工作。在这个等级森严,强调“科学”与“纪律”的“组织”里,谈论怪力乱神是绝对的大忌。
于是,恐惧在沉默中发酵,猜忌在私下里蔓延。
老张开始刻意避开S区的维护任务,找各种借口推给徒弟。李婶变得疑神疑鬼,总觉得别人在背后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小王打扫时心惊胆战,速度慢了很多,被主管骂了几次,保安们值夜班时开始偷偷喝酒壮胆……
这些最普通的基层人员,他们不了解上层的勾心斗角,不知道隔离单元里那个少年的可怕,但他们用最朴素的直觉,感受到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日益浓重的不祥。
他们的工作效率下降了,失误增多了,彼此间的信任也出现了裂痕。
流言开始在食堂、在宿舍悄悄流传,关于基地建在了不干净的地方,关于下面关押着“东西”……
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如同蔓延的锈蚀,悄无声息地削弱着“档案馆”这个精密堡垒的根基。
而这一切混乱与恐惧的源头,那个躺在维生舱里的少年,他的“意识”正平静地“感知”着这一切。
他“听”到了老张掉落的扳手声里蕴含的惊恐,“看”到了李婶在水槽倒影中扭曲的笑容,“感受”到了那些普通人心底滋生和无声的尖叫。
这些普通人的恐惧,虽然微弱和分散,不如马库斯的野心或林玥的渴望那样“美味”,但它们更加纯粹,更加……真实。
它们如同涓涓细流,汇入那片寂静之海,让那滴“寂静之滴”的晕染范围,在现实层面,也开始了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扩张。
墨铭没有做任何事,他只是存在着……他的沉默,本身就成了最恐怖的传染源。
一场无声的瘟疫,正以人性的恐惧为媒介,在“组织”最坚固的堡垒内部,悄然传播。
上层的野心家们还在为权力和成果明争暗斗,他们看不见,也听不到,脚下的地基,正在被那些他们从未正眼瞧过的“普通人”的集体恐惧,一点点地掏空。
当高塔之上的博弈还在继续时,塔身之下的砖石,已开始松动。
而墨铭,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寂静,等待着承重结构彻底崩坏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