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后室里，烟草和机油的味道也盖不住那股紧绷的气息。陈末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林”的男人，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蜷缩了一下，编辑器冰冷的触感从腕部传来，像第二层皮肤，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林和杰斯那种淬火钢刀般的气质截然不同。他穿着同样笔挺的守序局制服，肩章却略显低调，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近乎疲惫的温和。但陈末的编辑器在他进入房间的瞬间就发出了微弱的提示——不是威胁警报，而是一种复杂的认知波动分析，【情绪感知（模糊）】被动捕捉到的是谨慎、算计，以及一丝隐藏得很深的焦虑。
“摩根老板的咖啡，总是能让人想起旧时代那些……按磅称的豆子。”林没有直接切入正题，他捧着摩根留下的粗陶杯子，指腹摩挲着杯壁，目光在陈末和旁边沉默不语的艾汐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陈末手腕那不起眼的编辑器载体上，停留了一瞬，又自然地移开。“陈先生，艾汐小姐，不必过于紧张。我带来的，暂时不是手铐。”
陈末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静滞院的经历早已教会他，越是包裹着糖衣的东西，内里可能越是致命。
林似乎也不期待他回应，自顾自地说下去：“静滞院……或者说，周院长主导的‘绝对纯净’项目，在你们离开后，已经被内部调查委员会暂时冻结了。”他顿了顿，观察着陈末的反应，“当然，‘冻结’不等于终止。支持院长理念的那些人，势力盘根错节，他们只是暂时转入地下，等待下一个机会。”
艾汐轻轻吸了口气，陈末的编辑器捕捉到她一丝微弱的情绪波动，是愤怒，也是恐惧。那些冰冷的墙壁，机械的护工，还有院长那宏大而冰冷的意念扫描，都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所以呢？”陈末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守序局打算换一种更温和的方式，把我‘回收’回去？”
林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表情在他脸上显得异常真实，几乎让陈末产生一丝错觉。“‘回收’是杰斯特派员那一派的主张。他们认为，像你这样不受控的编辑器持有者，是比未定义现象更危险的‘异源体’，必须予以清除或彻底控制。”他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但守序局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我们认为，在当前形势下，尤其是秘教活动日益猖獗，未定义区边界持续波动的背景下，一味地‘纯净’和‘清除’，可能并非最优解。”
“你们？”陈末捕捉到这个词。
“你可以理解为……改革派，或者务实派。”林没有明确界定，“我们认为，秩序需要建立在理解和制衡的基础上，而非纯粹的恐惧和毁灭。对于未被证明有直接威胁的存在，观察、引导，甚至……有限度的利用，或许是维持更大稳定所必需的。”
“利用？”陈末的声音冷了下来。
“换个词，合作，或者信息共享，也许更合适。”林纠正道，语气依旧平和，“我们注意到，你在短时间内，不仅从静滞院逃脱，还在混沌城初步立足，甚至……挫败了秘教一次不小的图谋。这证明了你，以及你这位同伴的价值。”他看了一眼艾汐，“尤其是对抗未定义力量方面的独特价值。”
他终于抛出了真正的意图：“我们可以暂时对你在混沌城的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提供一些非官方的、有限的信息支持，帮助你规避杰斯和他盟友的锋芒。作为回报，我们需要你分享一些……关于未定义区的高价值情报。”
“比如？”陈末不动声色。编辑器在他意识中默默运行，分析着林话语里的逻辑漏洞和情绪底色。焦虑感在增加，虽然被很好地掩饰着。
“比如，你遭遇的未定义生物的行为模式、能量核心的异常波动、特定认知污染的传播方式……还有，秘教仪式引发的空间畸变的具体数据。”林列举着，“这些情报，对于我们理解未定义区，预警潜在威胁，甚至开发新的防御手段，至关重要。而这些，是你通过那个编辑器，最容易获取的信息。”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酒吧外隐约传来的金属撞击声和叫卖声，提醒着他们身处何地。这是一个诱惑，一个在追捕风暴中难得的避风港承诺。但陈末深知，与虎谋皮，代价几何。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另一个静滞院？把我当成一个更高级的、放养在外的观测样本？”陈末缓缓问道，目光锐利。
林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你无法完全确定。这就是信任的代价，也是合作的基石。但我可以给你一个现阶段最有诚意的证明——情报。”他声音压得更低，“杰斯已经说服了部分高层，他正在策划一次针对性的‘清扫行动’。目标，是一个被称为‘疯匠’卡洛斯的编辑器碎片疑似持有者。地点，在城郊的第七垃圾填埋场。时间，预计在七十二小时内。”
疯匠卡洛斯……编辑器碎片持有者！
陈末的心脏猛地一跳。意识海中，编辑器似乎也因这个词汇产生了微不可查的涟漪。同类？还是另一个陷阱？
林紧紧盯着陈末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杰斯认为，所有非法持有编辑器碎片的存在，都是不稳定因素，必须被清除。这次行动，是他展示‘绝对纯净’派系力量和执行力的关键一步。如果成功，他在局内的话语权会大幅提升，届时，对你采取更强硬措施将再无阻碍。”
他身体后靠，恢复了之前那略带疲惫的姿态：“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是诚意，也是风险。如何利用这个信息，是你的事。你可以选择袖手旁观，看着卡洛斯被清除，这对你而言，或许少了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你也可以选择做点什么……当然，那意味着直接站到杰斯的对立面，风险自担。”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线褶的制服：“我们不需要你立刻答复。你可以慢慢考虑我的提议。如果需要联系我……”他留下一个指甲盖大小、毫不起眼的金属薄片，上面有一个简单的认知印记，“通过你的编辑器，在一定距离内可以激活它一次，进行短讯通讯。记住，只有一次。”
林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又停下，回头看了陈末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陈末，混沌城是一盘复杂的棋，想做独行侠，最终只会被所有棋手吞掉。有时候，选择一个看起来不那么糟糕的阵营，是为了活下去，也是为了……保住你真正想保护的东西。”
门轻轻关上，留下陈末和艾汐，以及满室的沉寂和烟草余味。
艾汐走到陈末身边，担忧地看着他。她没有说话，但陈末能感觉到她无声的询问。编辑器传来的感知里，她的情绪像被微风拂过的湖面，忧虑而关切。
陈末拿起桌上那片冰冷的金属薄片，编辑器自动扫描，反馈结果很简单——【一次性加密认知信标，单向触发，信息流隐蔽性：高】。
林的每一句话都在他脑中回放。静滞院项目冻结，但纯净派仍在；改革派的默许与利用；杰斯的清扫行动；疯匠卡洛斯……
这是一个阳谋。林几乎明示了他希望陈末去干预杰斯的行动。无论陈末是去警告卡洛斯，还是试图在混乱中获取第二块编辑器碎片，都必然与杰斯正面冲突。而改革派，则可以坐山观虎斗，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削弱激进派的力量，甚至可能从中渔利。
他走到房间唯一的窄窗前，看着外面混沌城下城区混乱而充满生机的街景。锈蚀的金属管道如巨蟒般缠绕在歪斜的楼宇间，霓虹灯牌闪烁着意义不明的符号，各种奇装异服的人流在狭窄的街道上穿梭。生存，在这里是永恒的主题。
活下去……
仅仅活下去，就够了吗？
静滞院的禁锢，老李染血的铭牌，苏宛最后的低语，还有艾汐眼中深藏的悲伤与希望……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他握紧了拳头，腕部的编辑器传来稳定的、属于他自己的认知波动。
他转过身，看向艾汐，声音低沉却清晰：“我们可能要去垃圾场一趟了。”
不是选择阵营，而是为了他自己，为了编辑器揭示的真相，也为了身边这个愿意与他同行的人。混沌城的棋局，他不想做棋子，至少，不能完全由人摆布。
艾汐看着他，眼中的忧虑渐渐化为坚定，她轻轻点了点头。
窗外，混沌城的喧嚣依旧，而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林的“橄榄枝”，已然搅动了命运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