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不做任何防护吗？”易哥问我。
我摇摇头：“不用，要让所有人以为我真的死了。”
现在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六点，我们站在城北废工业区一栋18层烂尾楼的顶楼。夕阳西斜，顶层光线仍旧明亮，楼底细节却晦暗不明。我散开头发，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探头往下面看了一眼。一楼前坪上，躺着一具身形打扮和我相似、白裙却被鲜血染红的假人尸体。
易哥正在这一层穿戴护具，而我等会要去更上一层的天台直播。到时候看到我的暗号，他会接住从天台坠下来的我。
听我说不做防护，他还是有些担心：“万一我没能接住你怎么办？”
我笑了笑：“那我就再也不用理会这些破事了，横竖都是我赚啊。”
易哥停下了动作，望着我的眼睛：“我怎么觉得你没在开玩笑。”
我也不知道。可能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吧。我走了，我的亲人朋友就不会受我牵连，我也不用再听到那些利箭穿心般的谩骂。
然而我被用力地抱住了。易哥紧紧拥着我，语气坚定得仿佛在对我宣誓：“你不能死。我会接住你。”
时间紧迫，抱了一会后他不得不松开我，继续做准备。等到他穿戴好装备、整个人挂在顶楼外墙，我也和辛姐走上了天台。
天台一片荒芜，四周砌了圈只到小腿高的水泥围墙，能很轻松地踩上去然后跳下楼。我迎着夕阳在天台边缘站定。辛姐在我的前方架好支架，将手机摄像头对准了我。
她看了一眼时间，对我点点头，伸手点开直播间。我面向壮丽的夕阳和摄像头后无数的眼睛，一字一句诉说：
“大家好，我是‘想在帅哥腹肌上仰卧起坐’。”
“我没有找代笔，原本我写出来参加比赛是一篇言情小说，而不是那篇叫《忆往桦江》的乡土文学作品。有人更换了我的参赛文章，并大肆宣扬它得了第一名，然后到处诬陷我找了代笔。”
“另外，我在大学期间并没有谈过恋爱，出 轨和被包 养更是无稽之谈。我不知道那个最开始造谣的人是谁，但我认为他和诬陷我代笔的是同一伙人。”
“我相信友玟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调查结果，所以迟迟没有出来说话，一直在等待友玟官方发布公告。但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所有人都在说我找代笔出轨被包养，没有人相信为我发声的朋友们的话。我收到了很多不堪入目的私信和评论，就连我和我母亲的私人联系方式都被开盒挖了出来，遭到了无数恶意骚扰。”
“我累了，想了又想，只能以这样一种方式自证清白。”
我转过身，轻轻踏上天台边缘那道低矮的围墙，然后面朝摄像头站定。晚风吹起我的头发和裙摆，美好得像是生命中最后一刻。
“虽然最初造谣我的人可能跟我有过节才会如此。但是你们，不经任何考证就传播谣言、肆意网暴我的你们，都是今天杀死我的凶手。”
我抬起手臂并拢手指，对着摄像头砰地开出一枪，随即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失重感和风声顷刻间将我淹没，好像要这么一直落下去，直到在地面上砸出一朵盛放的血花。
就在我想象那妖冶的花朵时，我稳稳地落入了一个怀抱。
耳畔风声止息，抱着我的那人难得笑容明朗：“你看，我接住你了吧。”
我也弯起嘴角，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不再理会身下的万丈深渊，只是用力地应了他一声：“嗯！”
上面的人迅速将易哥和我往回拉。到差不多的高度后他抬腿踩上墙沿，一个翻身便带我翻回了楼内。阚姐举着手机给我们看，上面显示的是辛姐的直播间。在我坠楼后，辛姐从支架上取下手机，镜头对准我消失的地方一路走近，从天台往下看。直播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一楼前坪那具染血的尸体。
我们没等多久，楼下附近埋伏的人便传来消息，有人驾车闯到了这里。我们走楼梯下到一楼，那几个闯入者已经被从车里揪出来摁在了地上，搜身搜得只剩贴身衣物。我走到他们面前：“你们是崇文教的人？”
他们一声不吭，基本等同于默认。
我又问：“是W指使你们来的吗？”
回答我的是一阵手机铃声。手机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现在被扔到了旁边地上。他们中一人在我们的授意下走到手机那里，接通电话，打开免提。
对面是个温和的男声，音色竟有点耳熟：“怀忑，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当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W吧？”
对面笑了起来：“是的。不过我的另一个名字你可能更熟悉，你好像很喜欢看我的小说。”
我隐隐有预感，很快便被他证实：“我是左嘉。”
我攥紧了拳头，心里没有一丝对他的崇敬，只剩愤怒：“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我要杀你？我也有想实现的愿望。”
我的声音因为怒火而颤抖：“究竟是什么愿望，让你做出这么多脏事？”
他并没有被我的情绪影响，施施然开口：“你我同为作者，我觉得你应该能够理解我。”
“我们写下一部小说，尤其是幻想小说，就像创造出了一个世界。魔法、精灵、宝藏、传说……任何你能想象到的东西，都可以在那里出现。现实生活何等无聊，而那么精彩的世界又只存在于想象中，不觉得很遗憾吗？我希望有朝一日，能真正去体验一番我笔下的世界。”
他的描述宏大又令人神往，而我却觉得后背发凉：“那我的命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话中带笑：“其实我看过你的小说，坦白说，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受限于你本人的眼界和见识，可能你写一辈子，也不会比现在写得好多少。我知道你到处投稿赚钱很辛苦，住着破房子抢优惠劵吃饭，所以我有个建议，你愿不愿意听一下？”
“说。”
“你现在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们会给你母亲一笔钱，数额一定能让她度过富足的后半生；如果要你来赚这么多钱的话，可能比较困难。我也会找人大力宣传你生前写过的小说。现在网上舆论已经开始逆转，很多人都同情你，你的小说一旦被宣传，大概率能够爆火；但如果你骗人假死又复活、继续闷头码字的话，你可能一生都等不到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我气笑了：“你搁这搞促销呢，现在自杀可得抚恤金一笔外加推文大礼包？你得庆幸这些话没被我妈听到，不然她马上就拎着菜刀杀到你家门口。”
“还有，我知道我的小说没你水平高、没你火、没你赚的钱多，但除去作者这层身份，作为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人，我发自内心地看不起你。”
对面沉默了片刻：“……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你才该考虑下是不是得赶紧跑？还是在家等着我们来找你？”
他的语气终于冷了下来：“我现在在国外，你们要找到我有点困难。但我也不愿意跟你再耗下去了。明天傍晚，教主会在崇文教教堂现身，你可以直接去找他对峙，地址届时我会发给你。当然，我们也会倾全教之力，在那里设下埋伏，只为了杀死你。”
“如果你错过这次机会，教主会放弃我们，另找心腹。你会继续被新的教徒纠缠，我们这些旧教徒也会不断地报复你。所以，你要来吗？”
W对我们下了战书。我看向身边的人。易哥、阚姐、戴哥、小鳄……他们的眼神都很坚定。兔哥对我点点头。师父开口，只说了一个字：“打”。
我上前一步，好让手机对面的人给我听清楚：“当然。你们最好说到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