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整条巷子里,唯一一家还亮着灯的店铺。
昏黄的灯光从木质的门框里透出来,在布满青苔的石板路上,投下一片孤零零的光晕。
店铺没有招牌,门楣上挂着两个用白纸糊成的灯笼,上面用黑墨写着两个大字:“往生”。
灯笼的光很暗,随着微不可察的气流轻轻晃动,像两只窥视着黑暗的眼睛。
门是敞开的,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景象。
那是一家纸扎店。
铺子不大,两边的货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纸扎品。
纸人、纸马、金山、银山、仙鹤、小桥……所有你能想到的,这里都有。
这些纸扎品做得异常精致,栩栩如生。
那些纸人,穿着各色的衣服,有古代的仕女,有现代的西装男女,甚至还有穿着寿衣、面色惨白的老人。
他们的脸上都画着工整的妆容,嘴唇涂得鲜红,眼睛是用黑墨点上去的,没有瞳孔,只有两个漆黑的圆点。
可就是这漆黑的圆点,让我浑身发毛。
我总觉得,那些纸人都在看我。
无论我站在哪个角度,他们的头明明没有动,可那空洞的眼神,却像是黏在我身上一样,带着一种死物特有的,冰冷的审视。
店里很安静,只有我和南良的脚步声。
南良显然也察觉到了这里的诡异,他脸上的懒散收敛了不少。
“好大的手笔。”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冷笑。
“用这么多纸人养着阴气,这地方,怕是比乱葬岗还干净。”
我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但“乱葬岗”三个字,还是让我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就在这时,从店铺的柜台后面,缓缓站起一个人。
那是一个老太太。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对襟衫,头发花白,在脑后梳成一个整齐的发髻。
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皮肤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蜡黄,就像是放置了很久的陈年宣纸。
她的动作很慢,很僵硬,像是提线的木偶,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
她站直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眼神和那些纸人一样,空洞,没有一丝活人的情绪。
“两位,买点什么?”
她开口了,声音嘶哑单调,没有任何起伏,就像是老旧的录音机里播放出来的声音。
南良没理她,目光在店里快速扫过一圈。
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不敢和她对视,只能把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柜台上。
柜台上很干净,除了一个算盘和一盏煤油灯,什么都没有。
“老板娘,你这店里的东西,都挺别致啊。”南良笑了一下,那笑却没有半点温度。
老太太依旧面无表情:“都是手艺活,慢工出细活。”
“是吗?”
南良走上前,随手拿起货架上的一个纸人。
那是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身材窈窕,面容姣好,只是眼睛依旧是两个黑点。
“这手艺确实不错,不过,这用来做骨架的东西,可不常见啊。”
他伸出手指,在纸人的胳膊上轻轻弹了一下。
“咚。”
那声音不是竹篾或铁丝该有的声音,而是一种沉闷类似敲击骨头的声音。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老太太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的嘴角,以一个极其僵硬的弧度,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本生意,材料自然要特别些。”
“特别?”南良哈哈一笑,随手将那纸人扔回货架。
“用死人的指骨做支架,再混上尸油和糯米纸当外皮,这可不是特别,这是找死。”
他的声音陡然变冷,眼神像刀子一样盯着老太太:“说吧,下面藏着什么?”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把你这破店给拆了,自己看?”
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人的指骨,尸油……这些词汇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再看那满屋子的纸人,他们仿佛都活了过来,一张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然而,面对南良的威胁,老太太却没有丝毫的恐惧或惊讶。
她脸上那僵硬的笑容慢慢消失,重新恢复了那副死人般的面无表情,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机械般的动作,缓缓地转过身,抬起一只干枯,皮包骨头的手,指向了柜台后面的地面。
那里,有一扇与地板颜色相近,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暗门。
做完这个动作,她就重新坐了下去,缩回到柜台后面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进入了待机状态。
南良盯着那扇暗门,冷哼一声。
“装神弄鬼。”
他走过去,一脚踹在暗门上。
“哐当”一声,木质的门板被他轻松踹开,露出一个黑洞洞,通往地下的阶梯。
一股比之前在巷子里闻到的,更加浓郁百倍的腥臭和血腥味,猛地从地下涌了上来。
那气味如同实质,熏得我几乎当场吐出来。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明晃晃摆在眼前的陷阱。
从我们进入这条巷子开始,从那扇被撞碎的红门,到这家诡异的纸扎店。
再到这个面无表情的老太太,一切都像是被精心安排好的剧本。
对方知道我们会来,并且为我们准备好了“舞台”。
我看向南良,他的脸色也很难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被人挑衅的恼怒。
“怎么办?”我压低声音问。
“怎么办?”他回头瞪了我一眼,“人家饭都给咱们做好了,难道还不下去吃一口?”
说完,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张黄符,随手扔进了黑洞洞的地下室入口。
那黄符在半空中无火自燃,化作一团明亮的火球,照亮了向下延伸的石阶。
“跟紧了。”
南良丢下这句话,没有丝毫犹豫,一个人率先走了下去。
我看了一眼那些在昏黄灯光下笑容诡异的纸人,又看了一眼柜台后那片深沉的黑暗,咬了咬牙,也跟着走了下去。
我知道下面等着我们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留在这里,被这么多“眼睛”盯着,恐怕会更加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