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和南良谁都没再说话。
他就站在窗边喝酒,我坐在矮桌前发呆。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灰蒙蒙的光照进这间乱糟糟的屋子,南良才转过身。
“想好了?”他的声音因为一夜没睡而有些嘶哑,眼里的血丝比我还多。
“嗯。”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一夜的思考,并没有让我找到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反而让我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躲,是没用的。
既然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那这个“错误”总要有个了结。
要么被“修正”,要么,就让这个“错误”大到把那幅所谓的“完美画卷”彻底撕碎。
“我不想再被动地等他们找上门了。”我看着南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们得主动出动。”
南良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会这么说。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像是第一天认识我。
“哟呵?想了一夜,胆儿肥了?”
他嗤笑一声,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脸,力道不轻.
“知道主动出击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不是在自己家等着鬼敲门,而是主动跑到坟地里去刨人家的祖坟。”
“你确定你这小身板,扛得住?”
“扛不住也得扛。”我拨开他的手。
“总比等着身边的朋友、家人,一个个因为我而出事要好。”
“既然目标是我,那就让他们冲我来。”
我的语气很平静,但南良肯定听出了平静之下的决绝,他盯着我看了几秒,脸上的嘲讽慢慢收敛了。
“行。”
他吐出一个字,然后转身从床垫下的一个暗格里,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
箱子打开,一股混杂着陈年朱砂、香灰和金属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而是一件件让人脊背发凉的“家伙”。
一卷泛黄的麻绳,上面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污渍,像是浸过血。
一叠画满了复杂符文的黄纸,纸张的边缘已经脆化。
几把样式古朴的铜钱剑,以及一把通体漆黑、造型奇特的短刀。
刀身上刻着密密麻麻,如同蝌蚪般的符文,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神不宁。
“既然要去刨人家的坟,就得带上趁手的洛阳铲。”
南良一边说,一边从箱子里挑拣着东西。
“血槐巷……这地方我有点印象,几十年前,城西还没开发的时候,那里是乱葬岗。”
“后来盖了楼,但那地方邪性,住进去的人家,不出三年,不是疯了就是横死,慢慢就荒了。”
他拿出一张老旧的城市地图,在上面找到了“血槐巷”的位置,用红笔重重地圈了出来。
“这种极阴之地,最容易成为邪祟的巢穴,或者某些见不得光仪式的举办地。”他抬头看我。
“逆命阁把联络点设在那里,八成是看中了那里的‘地气’,我们这次去,不是去打架的。”
“那去干什么?”
“去‘听’,去‘看’。”南良拿起那块黑色的“星语牌”。
“这玩意儿是个信标,也是个钥匙。”
“逆命阁的底层成员,通过它接收指令,也通过它进入某些特殊的‘空间’。”
“我们要做的,就是利用它,反向追踪,找到他们真正的节点,或者,截获他们的‘通讯’。”
他把几张符纸塞进我口袋里:“这是‘敛息符’。”
“能暂时隐藏你身上那股子‘孤星’的味儿,免得我们一进巷子,就跟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但撑不了太久。”
他又递给我一个小小的布袋,里面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这是‘镇魂砂’,混了黑狗血和我的口水,呸!是我的精血。”他看到我嫌弃的表情,骂了一句。
“别他妈不知好歹,关键时刻能救你的命!遇到不对劲的东西,直接扬它脸上!”
我把布袋收好,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嘴上永远不饶人,但做起事来,却细致得让人心安。
“我们什么时候去?”我问。
“不急。”南良把东西收拾好,重新锁上箱子。
“白天阳气重,那巷子里的东西都缩着。”
“等天黑,等它们出来‘透气’的时候,我们再去。”
“现在,你,”他指着我。
“给老子滚去睡觉,晚上要是没精神,死在那儿了,我可没力气给你收尸。”
他说着,把我往床垫上一推,自己则又走回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确实累到了极点,身体和精神都像是被反复碾压过。
躺在散发着淡淡霉味的床垫上,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儿是南良画的“线”和“点”,一会儿是“血槐巷”那三个字,一会儿又是王叔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脸。
闭上眼,那道在我眉心,只有鬼魂才能看见的“阴损印记”似乎在隐隐发烫。
我不知道主动出击是对是错,我只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窗外,天色渐渐由灰白转为明亮,城市的喧嚣声由远及近。
然而,阳光似乎照不进这间屋子,也照不进我的未来。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见南良在低声说着什么。
“老家伙,你当年把我捞出来,到底图个啥呢?现在又来一个……这债,他妈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声叹息,很快就散在了空气里。
夜里十一点,我和南良站在了一条巷子的入口。
这里是老城区的腹地,被一圈新建的高楼大厦包裹着,像一块被遗忘,正在腐烂的伤疤。
巷口的路灯坏了,只有远处商业街的霓虹,投来一点斑驳陆离的微光。
巷口的正中央,就矗立着那棵传说中的老槐树。
它比我想象的还要诡异,树干粗壮得需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
但枝干却全都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角度扭曲着,像无数只痉挛的鬼爪,伸向漆黑的夜空。
树皮不是正常的灰褐色,而是一种暗沉,如同干涸血迹般的红褐色,在微光下泛着油腻腻的光。
还没走进巷子,一股刺骨的寒意就从脚底板升起,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后脑勺。
现在是初夏,外面还很闷热,但站在这里,我却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窖。
空气里飘着一股很难形容的味道。
有老房子发霉的朽木味;有劣质香火燃烧后留下的甜腻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铁锈般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