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那一声咆哮，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一柄烧得通红的铁锤，蛮横地砸进了由无数魔音编织成的罗网中央。
金色的气浪是看得见的，带着一股子烈酒般的灼热和霸道，从他脚下轰然炸开。
那些钻进我脑子里的尖笑、哭嚎、诅咒，像是被点燃的蛛丝，在一瞬间发出“滋啦”的轻响，成片成片地化为飞灰。
整个世界，陡然一静。
这种寂静，比之前的喧嚣更加令人心悸。
我蜷缩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里，又咸又涩。
大脑里那股被强行搅动的混沌感正在退去，但理智的弦依旧紧绷到了极限，轻轻一碰就会断裂。
门口那个邪术师，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他那双仿佛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眼珠子，第一次出现了活人的情绪：惊愕！
他显然没算到，这个满身酒气的醉鬼，体内竟然藏着如此刚猛暴烈的力量。
这股力量不属于任何我所知的流派，它不讲道理，不循章法，就是纯粹绝对的阳刚之气，是所有阴邪秽物的克星。
南良晃了晃脖子，颈骨发出一连串“咔吧咔吧”的脆响，像是正在活动的猛兽。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邪术师方才的笑容还要凶狠百倍的表情，森白的牙齿在昏暗的店里闪着寒光。
“就这点儿动静，还不够给老子下酒的。”
他动了！
一步，一步，朝着门口的邪术师走去。
步伐不快，甚至有些摇晃，像是没睡醒，又像是醉得厉害。
可他每踏出一步，脚下的地面就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夯实，整个店铺都在微微震颤。
他身上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袍无风自动，卷起的不是气流，而是一种令人胆寒的杀意。
邪术师的惊愕迅速转变为恐惧，他向后退了一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似乎想要重新催动那个恶毒的音阵。
果然，那刚刚被南良一声吼散的魔音，又开始从四面八方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这一次，它们变得更加阴险。
不再是狂风暴雨般的冲击，而是化作了无数根看不见的牛毛细针，试图寻找南良那霸道气场中的缝隙，重新钻进我的脑子。
“愣着干嘛！”南良头也不回地低吼，“那玩意儿是冲着你来的！给老子把它找出来，捏碎了！”
我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
南良的力量虽然霸道，但他只是强行制造了一个“安静”的区域。
这个阵法的核心还在，只要核心不破，这些魔音就会源源不断地再生。
而我，这个被攻击的核心目标，才是找到阵眼的关键。
可是，怎么找？
我强撑着身体，环顾四周。
店里一片狼藉，古董、杂物、木偶散落一地，每一件东西上似乎都缠绕着若有若无的怨气。
那些魔音仿佛无处不在，是从墙壁里渗出来的，是从地板下钻出来的，是从天花板上滴落下来的。
“静下心！用你的眼睛去看！”
南良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但更多的是一种强行压抑的紧绷感。
我瞥了他一眼，看到他额角的青筋又爆起了几分，显然，维持这个“绝对安静”的领域，对他来说消耗巨大。
我不能再拖下去了。
闭上眼，放弃用耳朵去听，放弃用大脑去分辨。
我调动起我那既是诅咒也是力量的灵觉，将所有的心神都沉入那片重新开始泛滥的，由声音构成的混沌海洋。
“窥天。”
我在心里默念，这一次，我窥的不是谁的命运，不是谁的死期，而是这片声音的“命”。
刹那间，我的世界变了。
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由无数条纤细扭曲、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丝线构成的网络。
每一条丝线都在以不同的频率震动着，发出或高或低的“声音”。
这就是魔音的本质，是怨气和邪术结合后，在灵觉层面的具象化。
它们杂乱无章，疯狂地舞动着，试图缠绕上我的灵觉，将我拖入疯狂的深渊。
南良的力量，在我的“视野”里，是一片金色的光幕，将绝大部分黑线都挡在了外面。
但依旧有几条最细，最刁钻的，正顺着光幕的薄弱点，一点点地往里钻。
我必须找到源头。
在成千上万条震动的黑线中，一定有一条是主干，是提线木偶的那根总线，其他的丝线，都是从它身上延伸出去的。
我开始在脑中过滤这些“丝线”。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就像在几万个说谎的人里面，找到唯一一个说真话的。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刚刚平复下去的头痛再次袭来。
“快点！”南良的催促声，让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咬破指尖，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炸开，剧烈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了几分。
我不再试图去分辨每一根丝线，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去感受它们的“流向”。
这些魔音不是静止的，它们有源头，有终点，终点是我，那源头呢？
我将自己的灵觉想象成一块磁铁，去感知那些黑线的来处。
很快，我发现了异常。
绝大多数黑线都是混乱的，但其中有一小股，它们的震动带着一种诡异统一的节律。
就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隐藏在乌合之众里。
就是它们！我顺着这股节律逆流而上，穿过层层叠叠的黑色罗网。
我的灵觉每前进一分，所承受的压力就增大一分。
那些黑线仿佛有了生命，疯狂地向我缠绕过来，想要将我同化。
终于，在视野的尽头，我“看”到了。
那不是一根线，而是一个小小，由无数根黑线纠缠而成的漩涡。
它就悬挂在店铺最阴暗的那个角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货架顶端。
而在漩涡的核心，我“看”到了一件实物。
那是一串风铃，一串由五根发黄细小的骨头组成的风铃。
每一节骨头，都像是一截人类的小指指骨，在指骨的顶端，还用红色的线，绑着一小撮头发。
阵眼！就是它！
我猛地睁开眼睛，视线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角落。
现实世界里，那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小小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骨质风铃，在无风的室内，诡异地轻轻摇晃着。
邪术师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脸色剧变。
他尖啸一声，双手结出一个古怪的印记，那串骨质风铃瞬间发出了“叮铃铃”的脆响。
这一声响，和之前的魔音完全不同。
它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魔音的枷锁。
南良撑开的金色气场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颜色都黯淡了几分。
我感到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攥住了我的心脏，大脑一片空白。
“妈的！”南良怒骂一声，一口鲜血从他嘴角溢了出来。
不能再等了！我需要武器，需要一个能够承载阳刚之气，破除邪祟的媒介。
我下意识地在身上摸索，指尖触碰到了口袋里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体。
是那枚铜钱！
南良给我的那枚，沾染了他精纯灵力的铜钱！
我没有时间去跟他沟通，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大喊了一声：“南良！”
他似乎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图，这个疯子，在这种关头，竟然还笑得出来。
他抬起手，隔空对着我，五指猛地一握。
“接着！”
一股灼热到几乎要将我点燃的金色灵力，瞬间跨越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精准地灌入我握着铜钱的右手。
那感觉，就像是徒手抓住了一道闪电。
铜钱在我掌心急剧升温，烫得我几乎要松手，上面古朴的纹路，在这一刻亮起了刺眼的金光。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仅存，已经高度集中的灵觉，全部灌注到这枚滚烫的铜钱里，将它死死地“锚定”在那串骨质风铃上。
然后，用尽我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把它扔了出去。
那枚小小的铜钱，在昏暗的店铺里，划出了一道璀璨的金色轨迹，快得就像一道幻影。
“叮！”一声轻响。
那串在空中诡异摇晃的骨质风铃，瞬间静止了。
下一秒，五根指骨上同时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纹，然后“哗啦”一声，在空中碎成了齑粉。
死寂！真正的，万籁俱寂。
所有钻脑的魔音，所有阴冷的怨气，所有令人发疯的幻觉，都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门口，那个一直保持着诡异姿态的邪术师，身体猛地一弓，像一只被踩爆了的蛤蟆，张口喷出了一大片黑色，带着腥臭味的血液。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被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所填满。
阵法被破，他遭到了最直接、最彻底的反噬。
我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手心里，那枚铜钱已经恢复了冰冷，但我的整条手臂，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南良站在原地，晃了晃，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然后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看着地上抽搐的邪术师，脸上那凶狠的笑容又回来了，带着残忍的快意。
“他妈的……”他沙哑地开口，“总算安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