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月下誓言
萧恒（猪头面具）将碗中最后一口“流芳醉”饮尽，醇厚的酒液在喉间滚过，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他心底逐渐泛起的寒意与挣扎。月光下，这几张面具后的脸庞，或爽朗，或沉静，或灵动，或清冷，那份不掺杂质的情谊，像这月色一样，纯粹得有些……刺眼。
他摇着折扇的手微微一顿，猪头面具下的笑容依旧，声音却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遗憾与商贾的圆滑：“诸位，实在对不住。突然想起来铺子里还有点事，有一批北地的皮货出了点岔子，我得赶去处理。良辰美景，佳酿知己，萧某却要先行一步，真是……扫兴至极。”他起身，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姿态无可挑剔。
沈云辞（狐狸面具）正跟苏槿争抢最后一颗酒渍梅子，闻言头也不抬，挥挥手道：“去去去，你这铜臭商人，少在这里碍眼。记得下次带更好的酒来赔罪！”语气熟稔，仿佛真是相交多年的酒肉朋友。
顾临渊（银质半面）虽觉遗憾，却也理解，起身还礼：“萧兄事务繁忙，自当以正事为重。路上小心。”
陆清欢（轻纱覆面）只是微微颔首，眼眸在纱后闪过一丝了然。
苏槿（未戴面具）嘟着嘴：“啊？这就走啦？我的新药粉你还没试呢！”
沈云晦（兰草面具）安静地坐在屋脊上，素白的面具在月光下泛着清辉，她只是抬眼看了看萧恒，声音平和：“萧公子，慢走。”没有多余的话，那目光却仿佛能穿透滑稽的猪头面具，看到其下复杂的内核。
萧恒心头微凛，不敢再多留，再次拱手，身形一展，便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屋顶，消失在浓郁的夜色里。他需要冷静，需要重新评估。这份刚刚萌芽的友谊。
萧恒离去，藏身暗处的沈云昭自然跟上，像极了..一个称职的暗卫。堂堂大靖朝公主殿下，非喜欢干这种”勾当“。
萧恒的离去，并未冲散屋顶的气氛，反而因少了一份若有若无的审视，变得更加轻松自在。
“好啦好啦，碍眼的走了，咱们继续！”沈云辞哈哈一笑，成功从苏槿手里抢过梅子，得意地丢进嘴里，换来苏槿气鼓鼓的瞪视和一通毫无杀伤力的追打。
顾临渊看着眼前打闹的两人，再看看安静饮酒的陆清欢和沈云晦，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也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他摘下脸上的银质半面，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风，感觉胸中块垒尽去。“如此月色，如此知己，确实不该被俗务所扰。”他看向沈云晦，眼神诚挚，“方才…殿下所言极是，宫墙是江湖，这天地间，何处不是江湖？能在此刻，与诸位抛却身份，对月共饮，是临渊之幸。”
沈云晦迎上他的目光，兰草面具下的唇角似乎微微弯了一下：“顾公子此刻，倒不像个新科进士，更像个…仗剑天涯的游侠。”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让顾临渊耳根微热。
陆清欢轻笑道：“临渊本就是文武双全，只是被那身官袍束缚住了。此刻摘下面具，方见本色。”
“就是就是！”苏槿终于放弃了追打沈云辞，凑到身边，献宝似的掏出几个小药囊，“漂亮姐姐，你看，这是我新配的清风露，喝了能让人心情变好哦！还有这个护心丸，关键时刻能吊住一口气……”她叽叽喳喳，毫不设防地展示着自己的宝贝。
沈云辞凑过来，一把揽住顾临渊的肩膀，打断苏槿的推销：“顾兄，别听这小丫头片子瞎吹。来来来，喝酒！今晚咱们不醉不归！管他什么皇子进士，在这里，我就是沈大，你就是顾二，她是陆三，她是苏四，她是……”他看向沈云晦，顿了一下，笑道，“她是兰五！”
”沈大“，沈云晦无语扶额，起名鬼才。明明自己是他姐姐，他还称老大了。
众人一愣，转而被这随意又带着亲昵的排行，逗得轰然大笑。月下，只闻阵阵爽朗的笑声。
“沈大兄说的是。”顾临渊从善如流，接过沈云辞递来的酒碗，“今夜只有沈大、顾二、陆三、苏四、兰五，没有其他！”
沈云晦——兰五，也端起酒碗，声音清越：“好。江湖路远，能遇诸位，是兰五之幸。”她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这世间，身份不过是枷锁，立场多是藩篱。唯有此刻，此心，此酒，为真。”
她站起身，衣袂在夜风中飘拂，举碗向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
“我提议，今夜之后，无论身在何方，位居何职， 每当我们在月光下相见，我们就想起这个夜晚！江湖，不问来路！”
月光如练，洒在她素白的面具和挺直的脊背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银边。
沈云辞猛地站起，狐狸面具下的眼神亮得惊人，他高举酒碗，朗声应和：“说得好！明月，不照归途！”
“不问来路，不照归途！”顾临渊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所有顾虑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大声重复着这八个字，仿佛立下重誓。
陆清欢缓缓起身，轻纱微动，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不问来路，不照归途。”
苏槿跳得最高，挥舞着小药囊：“不问来路！不照归途！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江湖不问来路，明月不照归途……”
兰五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她环视众人，眼神坚定：“此言既出，天地为证，明月为鉴。他日江湖再见，无论刀光剑影，无论立场相左，此刻情谊，永存于心。”
“永存于心！”众人异口同声，酒碗再次重重相碰。
清澈的酒液在月光下激荡，映照着每一张年轻而炽热的脸庞。誓言落下，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众人之间紧密联结，超越了身份与立场，成为这片月色下最牢固的羁绊。
他们重新坐下，继续饮酒谈笑。沈云辞吹嘘着自己的“丰功伟绩”，顾临渊谈起边关风物与心中抱负，陆清欢偶尔插言，话语间机锋暗藏，显露出对朝堂江湖的了然。苏槿叽叽喳喳，说着药王谷的趣事，还不忘见缝插针地推销她的各种药粉。兰五大多时候安静听着，偶尔开口，言简意赅，却总能切中要害，引得众人侧目。
气氛融洽而热烈，仿佛真的将一切纷扰都隔绝在了这屋顶之下。
月光静静流淌，将屋顶的喧嚣与暗处的静谧一同笼罩。
而在如意楼某间不为人知的地牢深处，被裴寂剑气所伤、严密看管的刺客，身体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与难以置信，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异响，仿佛想拼命挤出某个名字。看守他的暗影阁精锐察觉不对，立刻上前探查，却见那刺客七窍中缓缓流出黑血，眼神迅速涣散。
他死了。并非死于剑气，而是死于某种早已种下的、定时发作的剧毒。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那双逐渐放大的瞳孔里，倒映出的，并非是接头的月下阁那双冰冷眼睛，而是另一张……他死也想不到的，属于“自己人”的，带着残忍笑意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