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苏暗指着这些来往人：“不过这里并非城邑，这些也不是商贾云集，这些都是过路的客人，就只得几个小摊贩，不管怎么样，且先落脚，再图后计。”
赶到渡口时，一艘吃水颇深的官船正要解缆，船老大粗犷的吆喝声在寒风中回荡。
江风卷起，慕容妱澕边望着开始出现稀拉与乘船时候不同服饰的熙攘人群，边拢了拢半狐裘白斗篷，这可是刚到白头上脚下就买的一件旧厚衫御寒。她忽地驻足，鼻尖微动："这风里...竟有沉水香气息？"
云苏苦笑："那是青浑支流载来的新罗商船。"他遥指江心三艘漕船，"船家正收锚起帆，再迟恐要夜航。"
慕容妱澕足尖一点，如乳燕投林般拉着云苏翩然掠上甲板，清叱道：“船家，速发燕城边上，船资加倍！”
船只缓缓离岸，溯浑江而上。
初时，河道穿行于崇山峻岭之间，两岸峭壁如削，可谓猿猱难攀。江水在狭窄的峡谷中奔腾咆哮，卷起浑浊的浪沫与碎冰，撞击着船舷，发出闷雷般的轰响。
船夫们呼喝着号子，古铜色的臂膀筋肉虬结，奋力扳舵撑篙，在激流暗礁间寻得一线生机。
待驶过这段人称“老岭峡”的险途，眼前豁然开朗。河道渐宽，水色也由浊转青，流势平缓下来。时值枯水，江流沉稳，船借水势，虽非顺风疾驰，倒也行得四平八稳。
两岸山势渐低，偶有炊烟从疏林后升起，显是近了人烟。
船行渐近燕城，雪线渐退，两岸层峦愈显叠翠，已少见白头山巅的皑皑之色，只余山阴坡坳间斑驳残雪。时令未入隆冬，未闻终日风雪之苦，白昼寒气虽冽，但少有鹅毛纷扬，唯入夜后朔风骤起，寒气砭骨，方会飘落半宿或整夜的细雪。
慕容妱澕信步至船尾，倚着冰凉的船舷，背风而立凝望江景。楼船破浪而行，在宛如巨大碧玉的马訾水面犁开一道雪白的航迹，荡起层层涟漪，泛着独特的“燕头青”光泽。落日熔金，将西天云霞烧成一片绚烂的鱼尾赤红，又缓缓沉向水天相接之处，将半江寒水也染成了流动的金涛。
此景此色，令她心头微动：“燕头青泛清江浪，鱼尾红销落日霞……”
那白头青衣人所着衣衫的苍翠之色，不正是这“燕头青”的化身？难怪他隐于雪峰之巅，想必那白老头儿对这马訾水情深意重，视那方山水为禁脔清修之地，对贸然闯入者心生不喜，怪自己与云苏扰了此间清净。
“靠岸喽——！”船老大一声悠长浑厚的号子划破暮色，渡船稳稳泊入燕城近新罗的交界码头。
码头上，身着明光铠的唐军戍卫执戟而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登岸的每一个人，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慕容妱澕与云苏随着人流，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腰间佩器，行至关卡。
云苏暗自运功，耳聪目明，听得戍卫相互低语：“近日渤海新罗不太平，须得警醒些。”
云苏不多费力气探口风，上前向戍卫校尉出示了盖有洛阳京兆府大印的“过所”，又简略说明二人乃游历至此的士人子弟。
校尉验看无误，挥手放行。
入得城来，恰是华灯粲然时分。二人无心流连街景，寻了间幌旗高悬、灯火辉映的“悦来客栈”住下。梳洗罢一身风尘，方才在大堂角落寻了处安静座头。
跑堂的堂倌见多识广，不待多问便唱喏道：“二位客官是打南边来的吧？必得尝尝咱燕城一绝的冷面，用野鸡或牛肉吊的鲜汤，荞麦或小麦压的面，爽利开胃！”
慕容妱澕与云苏从善如流。
不多时，两碗冷面并一碟炙肉便端了上来。莹润的荞麦面齐整地码在宽口青瓷碗中，牛肉清汤澄澈见底，面上覆着几片薄切的酱牛肉、翠绿的芫荽、嫩黄的蛋丝，并几片爽脆的苹果片，色彩清丽，煞是好看。
云苏先啜了一口汤，只觉一股酸甜沁凉之意直贯喉腹，精神为之一振。慕容妱澕则挟起一箸，面条入口筋道，酸、甜、辛、香诸味次第绽开，最后汇成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凉意，果然名不虚传。佐一口刚离火、滋滋冒着油星、撒了粗盐与胡椒的炙牛肉，冷热交错，浓淡相宜。一碗面下肚，慰藉了辘辘饥肠，也驱尽了方才浸骨的江寒。
慕容妱澕心系那闻名遐迩的绢帛珍品，饭毕便欲前往心动集市。
云苏却抬手虚按，阻住她：“且慢，燕城乃边陲重镇，鱼龙混杂，此刻夜色深沉，不若先向店家或熟客打探一二，明早市集开了，再从容前往不迟。”
慕容妱澕虽觉扫兴，也知云苏顾虑周全，只得按捺：“也罢，便依你，但明日一早，定要陪我去！”
云苏颔首：“自当同往。”
云苏目光扫过大堂，见邻桌一位风尘仆仆的老行商正独酌，便含笑送上前一碟子生拌山菜攀谈，借请教商路之名，不动声色地套问消息。
几口拌菜咀嚼，几杯薄酒下肚，老行商便打开了话匣子：“燕城互市分东西二市，东市近水，汇聚江南吴绫蜀锦、邢窑白瓷、浮梁香茗；西市靠山，多辽东貂绒鹿茸、渤海参药、新罗工巧器及薪炭皮货，两市仅一街之隔，持有效“过所”者皆可自由往来，并无阻隔。”
“至于郎君所虑外邦之限？”老行商捋须笑道，“虽然新罗不太平，以至于新生柴炭新罗与帛丝新罗，然只要是大唐子民，或持通关文牒的番商，亦或非对家新罗的往来人，守规矩，纳市税，东西两市任君采买！”
趁着云苏打探之际，百无聊赖的，慕容妱澕瞧见客栈门前的麦芽糖边上站着一个挎着竹篮子的小女孩，约莫十一岁左右。
慕容妱澕上前去拿了一个麦芽糖，直接递给她：“吃吧。”
小女孩惊讶的摇头摆手推辞：“不不不，万万不可，我……我买不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