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妱澕觉得,最多就是相当于到寺庙端了开过光的清水,给这劳什子玄武灵岩,洗了个澡而已。
哪曾想,此言一出,非但未引白发青衣人震怒,反令他先是一愣,旋即爆发出一阵洪钟般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豁然开朗的意味,甚至带着一丝激赏。
笑声未落,那白发青衣人不知何时已悬于半空,银发如瀑垂落,长袍广袖无风自动。他抬手虚握,玄冥玉魄上的玉魄蓝光骤然内敛,转瞬便被厚雪重新覆盖得严严实实,仿佛从未显露过真容,方才异象不过是众人幻觉。
"小友这手'空明洗尘'使得妙啊。"白发青衣人目光如炬,穿透云雾直视妱澕,"佛门'色空'观照,竟能唤醒玄冥玉魄的灵性,吾守了这石头十几年,倒不如你这片刻顿悟。"
慕容妱澕闻言色变,下意识退后半步。
云苏已横剑在前,剑锋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前辈何意?"
谁知白发青衣人身影竟如风中残烛般摇曳模糊,瞬息间便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再无踪迹可寻。
唯有那空灵缥缈的声音,仿佛穿越虚空,恍如直接在二人识海中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深邃:“小友莫急,一念生灭,缘起性空,今日之因,他日之果,缘法未到,强求不得,你我自有重逢之期……”余音袅袅,融入风雪,久久不散。
凌空飘来一片冬雪天的青玉叶,恰落在慕容妱澕掌心。
她怔怔望着空寂的雪原,又低头看看自己微颤的指尖,喃喃道:“苏郎君,他…他就这么…走了?”
云苏收剑入鞘,长舒一口气,却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风雪,闻言沉声道:“不然呢?莫非你还盼着那位前辈再与你‘论道’一番,试试这‘玄冥玉魄’的深浅?”他可不愿再见到那个奇怪的老家伙。
慕容妱澕被他一语点醒,顿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连忙拽住云苏的胳膊:“快走!此人修为通玄,心思更是莫测,方才玉魄异动你也见了,此山凶险,绝非久留之地,迟则生变!”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的不解。
那玉魄显然关乎重大,白发青衣人翻手便能重布禁制,修为深不可测。若要擒拿他二人,易如反掌,即便二人合力,连三招是否撑得过都未可知,为何最后却大笑而去,轻易放过了他们?这比一场恶斗更令人心头惴惴。
强压下翻腾的疑云,此刻保命脱身方是第一要务!
二人不敢有丝毫耽搁,将轻身功法催至极限,身影如离弦之箭,朝着山下茫茫雪海疾掠而去。方才一个白发青衣人已让他们手段尽出,险象环生,若真引来其同门或护山灵物,只怕今日便要葬身这白头绝顶了!
慕容妱澕凝神回望,灵觉延伸,确认那白发青衣人的气息已彻底消失在莽莽雪峰之后,心下稍定。她身影一晃,带起几缕未化的雪尘,轻盈落在云苏身侧:“苏郎君,日影西斜,这白山碧水间,何处可作今夜栖身之所?”
云苏抬袖望天,见暮色逐渐如墨,正自群峰之巅晕染而下,残阳同样已染透云层,天际最后一抹赤金也快被吞噬。他略一思忖,指向青江水下游方向:“此行波折,自马訾水畔攀越雪岭,又寻天池踪迹,更与那白发青衣客交手数合,耗费甚多光阴,此地人烟本就寥落,依我看,最近的宿处,当是青江水畔的燕城了。”
慕容妱澕眸露疑惑:“燕城?”
“嗯。”云苏颔首,指向前方隐约城堞,“乃安东都护府所辖边镇,扼守马訾水咽喉,乃边镇要冲,距此不足三十里。”
慕容妱澕闻言雀跃,鬓边银铃轻响:"闻说燕城与新罗互市监所在清川镇隔江相望,可有好玩的?"
“没错,朝廷设‘互市监’于此,专司边贸,江南的吴绫蜀锦也有运送至此的。”云苏负手缓行,积雪在靴底咯吱作响,"此间苦寒,貂绒参茸、雪蛤膏、人参润容露,皆汇聚于市,颇为繁盛,乃至新罗的参药、高丽的工巧器物,亦是互市珍品。"
“互市?吴绫蜀锦?雪蛤膏?人参润容露?”慕容妱澕眼中瞬间光华大盛,好像寒夜点亮了星灯,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可有那‘灿若云霞’的蜀锦?还有养颜圣品的新罗老山参?哎呀呀,那定要去开开眼界!快走快走,迟了怕是好物件都被挑光了,市监也要闭门落锁的!”
云苏见她如此情状,心知失言,无奈暗叹。
话音未落,手腕已被慕容妱澕一只微凉却有力的手攥住:“还等什么?速速启程!”
慕容妱澕不由分说,拉着云苏便施展“飞燕”的身法,向渡口飞掠,暮霭中,两道身影在雪丘与裸露的黝黑江石间起落如风。一路风驰电掣,踏过冰封的青江源头,渡过湍急汹涌的主流水道。
直至彻底远离那神秘雪峰,再度确认身后果无追兵气息与窥探之感,二人紧绷的心弦才终于完全松懈,不约而同地长长吁出一口浊气,相视间皆有恍如隔世之感。
"终于到人间了。"慕容妱澕望着渡口往来商客,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抬首望去,山脚下浑江汇入青江的河口处,一个繁忙的渡口映入眼帘。虽只是供商旅歇脚转运的“青浑口埠”,但此刻那帆樯如林、人声鼎沸的景象,却显得无比温暖亲切。船工粗犷的号子、商贩的吆喝、骡马的嘶鸣,混杂着河水的腥气与食物的香气,交织成一曲充满生机的尘世交音。
这份喧嚣与烟火,与他们刚刚经历的山巅诡谲、生死一线形成了天壤之别,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久违的踏实与安宁。
云苏那烟火升腾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前面便是青浑口渡了,瞧着人来人往的热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