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邓府,柳月圆已经汗湿衣衫,她赶忙催李觅去洗漱,自己也去净身。约莫过了一刻钟, 她换上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襦裙,外罩一件浅碧色半臂,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只斜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这身装扮本应显得清雅温婉,然而此刻,她秀丽的眉宇间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正精准地点在账册的某一页上,指尖下的墨字,正是“孙茂才”三个字。
“裴光庭、还有这质库背后的赵德元!”柳月圆的声音清冽,“咬住质库和孙茂才这条线,方向是对的!可这账册上,孙茂才名字旁边,周曜特意用朱砂标注的这行小字,才是真正要命的东西!可惜,完全看不清了。”她遗憾地摇摇头。李觅坐在柳月圆左侧下首的一张圈椅上。他身着一身利落的深青色劲装,腰束革带。
此刻,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上,眉头紧锁,死死盯着账册上那行朱砂小字:“这香,肯定是通过他或者裴光庭的手,到了那个叫‘车三’的亡命之徒手里!武必进一死,质库这条线表面就断了!手段好毒辣!” 坐在柳月圆右侧的邓沱,一直沉默着。这位历经沧桑的老者,此刻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把小银剪,修剪着手中旱烟杆里燃尽的烟丝灰烬。他的动作平稳而专注,仿佛眼前不是关乎生死的密谋,而只是日常的消遣。
然而,他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看似浑浊的老眼,偶尔抬起的瞬间,却闪过鹰隼般锐利的光。听完李觅的分析,邓沱将银剪轻轻搁在身旁的小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他拿起烟杆,凑到嘴边,却没有立刻吸,只是用拇指缓缓地、一下下地捻着光润的玉质烟嘴,目光落在账册上,若有所思。
“香是引子,人是刀,”邓沱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账册是图。刀断了,引子没了。”他抬起眼皮,目光在柳月圆和李觅脸上扫过,那眼神沉稳如山岳,“裴光庭还有赵德元质库这条大鱼……光靠大理寺去硬碰硬,恐怕……” 他话未说完,但未尽之意,书房内的三人都心知肚明。
大理寺的刀再锋利,也快不过太平公主府那遮天蔽日的手掌。 柳月圆霍然抬头,目光越过明亮的烛火,直直看向邓沱,眸子里跳动着火星:“阿爷,事不宜迟!大理寺动作越大,对方反扑就越狠!这本账册,不能再等!必须立刻交到狄公手上!只有他老人家,才有分量压下那紫袍贵人的手,才有魄力将这张网彻底掀开!”
“嗯。”邓沱沉沉地应了一声,终于将那支摩挲了许久的旱烟杆放下。他动作有些迟缓地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骨节发出几声轻微的脆响,“闺女说得对,该收网了。是龙是虫,该见分晓了。”
听到邓沱这句“该收网了”,柳月圆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肩线,终于难以察觉地松弛了一瞬。她侧过脸,看向身旁的李觅。恰好,李觅也正转过头来看她。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便已读懂了对方眼中同样的情绪,那是在看到一丝曙光时的复杂慰藉。
柳月圆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与温暖,轻声道:“李觅,我心头闷得慌,陪我去廊下看看花圃里那些牡丹吧?不知被这场风雨打落了多少……” 李觅闻言,眼中也漾开一丝暖意。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走到柳月圆身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也正想着呢,”李觅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走,去看看。再大的风雨,也总有停歇的时候。花,总还会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