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路人装备
周三上午,09:42。
庆大旧文科楼 204,阶梯教室。
江瑾初坐在倒数第三排最里侧,卫衣帽子叠进牛仔外套领子里,黑发扎成低马尾,发尾藏在灰色围巾后,像把锋芒收进刀鞘。
黑框眼镜无度数,镜片反光,遮掉她一半眉眼;面前摊着一本《公司金融学》,书页崭新,连折痕都没有,像摆样子的道具。
实际上,她半小时前才从隔壁金融系教室溜出来——那边,IPO 模型讲到一半,她给助教发消息:“家里急事,请假。”
然后拐进考古系,脚步轻得像避开监控的猫。
理由?
她给自己编了一个:
“顺路看看地层学怎么讲故事。”
真实理由?
她没编,也懒得编。
只知道昨晚《金石录》在头盔里躺了一夜,书脊硬邦邦硌着掌心,像提醒她:缺口需要下一次碰撞。
2 点名券
10:00 整,上课铃响。
考古系公开课《地层学与年代学》,能坐 120 人的教室塞到 90,空位零散。
主讲陈晋城,学院教授,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PPT 封面是一幅黄土剖面,红蓝标尺像给时间开刀。
他惯例点名——
“宋砚野?”
“到。”
最后一排,男生懒懒抬手,声音不高,却像考古刷划过土壁,干净得带灰。
江瑾初背脊一紧,手指无意识地抠住书页,纸角被折出一个极小的三角,像给地层做标记。
点名继续,她低头,把自己缩进眼镜反光里,默念“看不见我”。
然而命运总爱在最安静的剖面挖坑——
“请这位同学,”陈教授忽然抬手,指向倒数第三排,“穿灰色卫衣的,简述地层学。”
教室里,视线齐刷刷后转,像聚光灯瞬间定位。
江瑾初愣了半秒,意识到“灰色卫衣”是自己,只能站起来。
黑框眼镜滑到鼻梁中段,她用手指推回去,声音稳得像背过——
“地层是时间的叠影,越靠下,越先死。”
十个字,落地无声,却像把洛阳铲直插剖面心脏。
教室里安静两秒,随即爆出低低笑声——
“越先死?听起来像盗墓笔记。”
陈教授却抬手,压下笑声,眼里带兴味:“继续。”
江瑾初吸一口气,语速放慢,像在路演现场讲估值模型:
“地层叠覆律,下老上新;
层位对比,用标志层;
绝对年代,靠碳十四、光释光;
相对年代,用生物带。
一句话:地层是地球给自己写的日记,考古学只是借读生。”
说完,她微微颔首,像给投资人做结束语,然后坐下。
教室里,掌声零星,却足够让陈教授满意:“很好,跨专业视角,简练。”
他转身写板书,粉笔划过黑板,粉尘飞扬,像给时间撒了一层霜。
最后一排,宋砚野撑着下巴,目光穿过人头,落在她侧颈——
那里,有一小块未被卫衣遮住的肌肤,被窗光镀上一层淡金,像刚出窑的瓷片,带着细微的温。
他眼里第一次浮出笑意,极浅,却足够让耳钉在日光里闪了一下,像给地层做了微小校准。
3 课间十分钟
课间,教室前端涌出买咖啡的人潮,后排却空出通道。
江瑾初低头假装记笔记,实际在画地层柱——
左侧标尺,右侧年代,中间用铅笔涂出不同灰度,像给时间做色卡。
忽然,一杯速溶咖啡被推到她面前,纸杯壁贴着学校超市价签:¥3.5。
她抬头,宋砚野站在过道,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同款咖啡,杯口热气缭绕,像给初冬开光。
“地层学答得不错。”他声音低,却刚好穿过嘈杂,落到她耳膜。
江瑾初推了推眼镜,故意压低嗓音:“路过,顺耳一听。”
“顺耳?”他挑眉,尾音带着一点沙,“那顺手把咖啡也顺了?”
她笑,没接话,只把咖啡杯转了个圈,让价签对准他,像展示一件出土铭文。
宋砚野目光落在她笔记本上的地层柱,忽然伸手,用食指在“上新”与“下老”之间划了一条虚线:“这里,如果缺失一层,怎么判断?”
江瑾初愣了半秒,随即在缺失位置画一个锯齿形缺口:“用邻区对比,找标志层,像给日记补撕掉的一页。”
“如果邻区也缺?”
“那就承认缺失,让缺口成为证据。”
她说这话时,嘴角 15 度,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锋芒,像瓷片口沿被重新磨亮。
宋砚野没再追问,只把咖啡杯轻轻碰了碰她的杯沿,像给一段未命名的地层关系做标记:“缺口不错,保持住。”
说完,他转身回最后一排,背影被窗光拉长,像一条尚未开挖的探沟,却提前露出诱人断面。
4 后半场与心跳
后半节课,陈教授讲“年代学误差校正”。
PPT 上,碳十四校准曲线像一条扭动的蛇,江瑾初却听得心不在焉,指尖无意识在咖啡杯壁画圈,圈与圈重叠,像给时间做叠压。
她目光偶尔掠过最后一排——
宋砚野没再抬头,只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偶尔推一下耳机,像在给某个音轨找节拍。
可每当她目光快要收回,他却又恰好抬眼,目光穿过人头,与她短暂相接,像两条不同年代的层位,忽然被一条断层强行并置。
下课铃响,陈教授收起激光笔:“期中作业,任选一层缺失剖面,写 2000 字分析报告,下周五交。”
人群涌出教室,像退潮。
江瑾初把笔记本塞进背包,拉链合到一半,却被人轻敲桌面。
宋砚野站在她侧后方,手里拎着那本《地层学与年代学》教材,封面干净得像从未翻开。
“借书?”她问。
“不借,”他摇头,声音低却笃定,“换书。”
他从身后拿出另一本书——
《金石录》,布脊纸面,与她头盔里那本一模一样,却明显更新。
他把书递给她,像递来一份未开封的地层标本:“缺口的温度,你说过刚刚好。”
江瑾初愣住,指尖碰到书脊,却未立刻接,只抬眼看他,黑框眼镜后的瞳孔微微放大,像显微镜下突然找到的生物带。
“那我给你什么?”她声音轻,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
“下次再缺,再补。”
他说完,把《地层学》塞进她手里,转身走出教室,背影被走廊灯拉得细长,像一条尚未命名的标志层,等待下一次碰撞。
江瑾初抱着两本书,站在空荡的教室中央,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碎窗玻璃——
地层可以缺失,缺口可以成证据,而心跳,也可以成为时间的标志层。
她低头,把《金石录》贴在胸口,像给一段未写完的日记,补上缺失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