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课后的短暂交集,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晚心底激荡了数日,才渐渐平息成细密的涟漪。那份隐秘的悸动被她更深地埋藏起来,连同那本记录着心事的日记,一同锁进了抽屉深处。她努力让自己回归“正常”,专注于学业和帮母亲打理花店。只是,偶尔在人群中捕捉到那个挺拔的身影时,心跳的频率依旧会不受控制地紊乱。
一个普通的周五下午,阳光正好。苏晚被班主任临时叫去办公室帮忙整理一些刚到的学生档案。厚厚一摞档案袋,按班级分好,需要送到各个年级组办公室。
苏晚抱着属于高二年级的档案,小心翼翼地走在安静的教学楼走廊里。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她低着头,专注于不让怀里的档案滑落。
就在她走到高二年级组办公室门口,腾出一只手准备敲门时,办公室的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苏晚猝不及防,怀里的档案袋因为姿势不稳,最上面的几份瞬间滑脱,哗啦一声散落在地上。
“啊!”她轻呼一声,慌忙蹲下去捡。
“抱歉。”一个清冽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苏晚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江屿!他正站在门口,显然也是刚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户,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连他额前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的眼睛很黑,像沉静的夜空,此刻清晰地映出她有些惊慌失措的脸庞。距离很近,苏晚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气息。
江屿显然也认出了她——这个前几天在教室里笨手笨脚掉了笔记本的女生。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有些无奈,但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流露出任何不耐。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很自然地弯下腰,动作利落地帮她捡起散落的档案袋。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拿起纸张的动作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他离得那样近,近到苏晚能看清他校服领口下清晰的锁骨线条。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眩晕感攫住了她。她呆呆地蹲在原地,看着他替她捡起一份份档案,整理好,然后递到她面前。
“给。”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似乎比上次在教室里多了一丝…温度?
苏晚像被施了定身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接,指尖再次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手指。这一次,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惊惶地缩回,只是僵硬地接了过来,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谢…谢谢。”她的声音细若游丝,脸颊滚烫,根本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江屿似乎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目光在她通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困惑?或者是别的什么?苏晚分辨不清。然后,他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苏晚像踩在云端一样,脚步虚浮地抱着档案走进办公室,甚至忘了跟里面的老师打招呼。放下档案,转身出来时,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江屿早已离开。
她靠在办公室门外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百米冲刺。怀里的档案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刚才他弯腰帮她捡拾的画面,他近在咫尺的眉眼,他递过档案时那短暂的目光交汇…每一个细节都像慢镜头般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尤其是他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那里面似乎真的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和无奈,反而多了一丝…温和?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苏晚的心脏,让她浑身战栗。他…他是不是对她有那么一丝丝不同了?是因为上次捡笔记本?还是刚才的意外?这微小的可能性,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萤火,瞬间点燃了她心底所有卑微的、不敢言说的希望。整个世界仿佛都明亮了起来,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甜美的气息。她捂着滚烫的脸颊,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脚步轻快地几乎要飞起来。那本名为“星光”的日记,今晚注定会被狂喜填满。
然而,命运的骤雨,往往就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刻,倾盆而下。
傍晚放学,苏晚因为值日稍晚了些。她收拾好书包,带着满心的雀跃走出教学楼,下意识地望向那个熟悉的篮球场方向。远远地,就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还在那里。江屿,还有夏晴。
苏晚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隔着一段距离,她看到夏晴手里拿着一瓶水,正笑靥如花地和江屿说着什么。江屿刚打完球,额发被汗水浸湿,随意地撩在额前,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微微喘息着,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神情是放松的。夏晴很自然地踮起脚,用手中的毛巾,轻轻擦拭他额角的汗水。
那个动作,亲昵、自然,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感。
江屿似乎愣了一下,但没有躲开。他甚至微微低下头,方便夏晴的动作,嘴角噙着一抹苏晚从未见过的、温和又无奈的笑意。夕阳的金辉洒在他们身上,像一幅精心构图的美好画卷。
苏晚刚刚还雀跃飞扬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从云端重重地摔落在地。那点微弱的、刚刚燃起的萤火,在眼前这幅刺目的画面面前,瞬间被扑灭,连一丝青烟都没有留下。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让她浑身发冷,四肢僵硬。
原来,那0.01公分的交集,那短暂的温和注视,那帮她捡起档案的举动,都只是出于他良好的教养和礼貌。在他眼里,她依然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而夏晴…夏晴才是那个可以理所当然靠近他、触碰他、被他温柔以待的人。那道名为“世界”的墙,从未消失,反而因为刚才那点不切实际的妄想,显得更加高耸和冰冷。
她看着夏晴替江屿擦完汗,将水递给他,两人并肩说笑着离开球场。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而苏晚的影子,孤单地被遗弃在球场边冰冷的铁丝网上,显得那么渺小和多余。
刚才在走廊里感受到的所有温暖和悸动,此刻都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一下下扎在她的心上。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觉得胸口闷得快要窒息,眼眶一阵阵发酸。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那刚刚被点燃的希望,像一场短暂的、虚幻的烟火,燃尽后只留下更深的黑暗和绝望。萤火之光,终究敌不过骤雨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