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秘密花园里,并非只有酸涩的仰望。偶尔,也会有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交集”,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她心中短暂的、巨大的波澜。然而,每一次的波澜之后,紧随而来的,总是更深的冰冷现实,提醒着她那道名为“世界”的墙有多么坚厚。
那天下午,天阴沉沉的,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放学铃声刚响,学生们拥挤在教学楼门口,抱怨着,等待着雨停或者家人送伞。
苏晚没有带伞。她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有些发愁。母亲的小花店离学校不算近,冒雨跑回去肯定会淋成落汤鸡,还可能感冒。她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几枚硬币,犹豫着是买一把最便宜的伞,还是等雨小一点再走。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楼梯上快步走下来,径直走向门口。是江屿。他似乎也没带伞,正站在门口望着雨幕蹙眉。他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外面套着校服外套,身姿挺拔,即使在拥挤的人群中也显得鹤立鸡群。夏晴不在他身边。
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子,目光紧紧追随着他。一个念头像野草般在她心底疯狂滋生:如果…如果她鼓起勇气,把伞借给他?哪怕只是一把廉价的折叠伞?这个念头让她既害怕又隐隐兴奋,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了那把印着超市广告的蓝色折叠伞。她低着头,不敢看周围人的目光,一步一步,挪到了江屿身后不远的地方。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洗衣液味道,混杂着雨水的湿气。
就在她鼓足勇气,准备伸出手,用蚊子般的声音开口时——
“江屿!”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穿透雨声传来。
苏晚的动作瞬间僵住,伸出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紧紧攥住了那把廉价的伞,指节发白。
夏晴撑着一把精致漂亮的透明雨伞,像一只轻盈的蝴蝶,从人群中翩然而至。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司机模样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另一把大伞。
“就知道你没带伞!喏,给你!”夏晴把手中那把漂亮的透明伞塞到江屿手里,笑容明媚,“张叔正好来接我了,这把给你用。”
江屿似乎松了口气,接过伞,唇角微扬:“谢了。”
“跟我客气什么!”夏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司机,“张叔,我们走吧。”
司机恭敬地撑开大伞,为夏晴遮住风雨。江屿也撑开了那把透明伞。两人并肩,有说有笑地走进了雨幕中,那把精致的伞像一个小小的、坚固的堡垒,将他们与周围狼狈躲雨的人群隔绝开来。
苏晚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没送出去的、印着超市广告的蓝色折叠伞。雨水溅湿了她的裤脚和鞋面,带来一阵凉意,却远不及她此刻心里的冰冷。她看着他们消失在雨帘后的背影,看着那把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透明雨伞,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公开的羞辱。她刚才那点可怜的勇气和妄想,在夏晴的出现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廉价。
周围有人好奇地瞥了她一眼,窃窃私语。苏晚猛地低下头,慌乱地撑开自己那把廉价的伞,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雨里。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却浇不灭心头那股强烈的自惭形秽。那把没送出去的伞,像一个耻辱的印记,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嘿!苏晚!等等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苏晚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是同班的周默。他顶着一件校服外套当伞,几步就追了上来,气喘吁吁,脸上带着阳光般爽朗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跑那么快干嘛!没带伞?一起走呗?反正顺路!”
周默的家就在苏晚家隔壁的老街,两人从小就认识,算是她灰暗世界里为数不多的温暖色彩。他性格开朗,体育好,像个小太阳,总能驱散一些她心头的阴霾。
苏晚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外套,还有那真诚的笑容,心头那股冰冷的窒息感稍稍缓解了一些。她犹豫了一下,把伞往他那边挪了挪。
“谢谢。”她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客气啥!”周默很自然地接过伞柄,替她撑着,高大的身躯替她挡去了不少风雨,“这雨真大!你刚才站门口发什么呆呢?我看你好像想跟江屿说话?”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矢口否认:“没…没有!你看错了。”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书包带子,生怕周默看穿她那点可笑的心思。
“哦。”周默也没深究,大大咧咧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周末老街口新开了家牛肉面馆,听说味道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尝尝?我请客!”
“我…周末可能要帮我妈看店。”苏晚低声说。
“那行,下次!反正有的是机会!”周默毫不在意,依旧兴致勃勃地跟她聊着班里的趣事。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周默的声音和笑容像一道暖流,驱散了苏晚身上的寒意,也暂时冲淡了刚才那刺骨的难堪。然而,当她抬头,看到街边精品店明亮的橱窗里,倒映出自己模糊的身影——穿着洗旧的校服,撑着一把廉价的广告伞,旁边是同样普通的周默。而橱窗里模特身上,展示着的是和夏晴那把透明伞一样精致漂亮的衣裙和饰品。
玻璃内外,两个世界。
苏晚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溅满泥点的鞋尖。周默的温暖是真实的,是她能触碰到的依靠。但江屿…江屿和她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把伞,一道雨幕,而是一道用家世、财富、光芒和夏晴这样的存在,共同筑起的、坚不可摧的高墙。她是墙外踟蹰的尘埃,连仰望的资格,都显得那么卑微和不合时宜。那把没送出去的伞,终究成了她心头一道隐秘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