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苏晚的世界里多了一个隐秘的坐标——江屿。
这坐标并非刻意标注在地图上,而是无声地刻进了她的生物钟和行动轨迹里。她像一颗围绕着恒星运转的渺小行星,小心翼翼地计算着轨道,只为在安全的距离外,捕捉到那耀眼星体的一缕微光。
她开始留意一切关于他的信息,像一个最虔诚也最卑微的信徒,收集着关于神祇的只言片语。
课间,她会“不经意”地路过高二(1)班教室的走廊。目光快速扫过靠窗的位置——那是他的座位。有时能看到他低头看书,侧脸专注而沉静;有时他不在,座位上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印记,也会让她心头莫名一空。她记住了他课表上体育课的时间,记住了他常去的篮球场是东边靠近小树林的那一个。
图书馆靠窗、采光最好的那张桌子,是他固定的领地。苏晚会在自己借书的间隙,“顺路”经过那片区域。运气好时,能看到他坐在那里,面前摊开厚重的原文书或竞赛题集,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声音落在苏晚耳中,竟比任何音乐都动听。她不敢停留,更不敢靠近,只是抱紧怀里的书,像做贼一样匆匆走过,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下午放学,她会故意在教室多待一会儿,或者绕路去一趟小卖部。因为她知道,篮球队训练结束的时间。她总能在人群散去的球场边,看到他独自留下加练的身影。运球、起跳、投篮,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的球衣,勾勒出少年蓬勃有力的肌肉线条。每一次篮球精准入网的瞬间,都像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她总是躲在篮球场外围高大的梧桐树后,远远地望着,直到暮色四合,他才抓起外套和水瓶离开。她才敢走出来,沿着他刚刚走过的路,踩着相同的树影,独自回家。那一刻,仿佛空气中还残留着他奔跑过的气息,让她贫瘠的回家路,也变得不那么漫长。
然而,这隐秘的关注并非总是甜蜜。更多的时候,是酸涩和刺痛。
午餐时间,食堂人声鼎沸。苏晚端着打好的简单饭菜——一份素菜,一份米饭——习惯性地走向角落的位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食堂中央最热闹的那一桌。江屿、夏晴,还有几个同样引人注目的男生女生坐在一起。夏晴笑语晏晏,把自己餐盘里的一块糖醋排骨很自然地夹到江屿碗里。江屿似乎愣了一下,但并未拒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夏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明媚。
这一幕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苏晚的心脏。她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低下头,机械地扒拉着碗里寡淡的饭菜,味同嚼蜡。周围同学的喧闹声仿佛被隔离开来,只剩下那边传来的、模糊却刺耳的笑语声。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壁垒。那是家世、外貌、人缘、乃至整个世界的壁垒。她像一个趴在橱窗外看世界的小孩,里面琳琅满目,光彩夺目,却与她毫无关系。她只是尘埃,而他们,是云端的人。
回到家,母亲的小花店今天生意依旧清淡。苏晚放下书包,默默地帮母亲整理有些蔫了的花枝,给空着的花瓶换水。狭小的店铺里弥漫着清幽的花香,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晚晚,怎么了?在学校不开心?”母亲敏锐地察觉到女儿的低落。
“没有,妈,就是有点累。”苏晚连忙摇头,挤出一个笑容,“今天作业有点多。”
母亲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掌抚过她的发顶:“别太辛苦,身体要紧。妈没用,让你跟着受委屈了…”
“妈,你说什么呢!”苏晚鼻尖一酸,用力抱住母亲瘦弱的肩膀,“我一点都不委屈!我很好,真的!”
她努力把那个阳光下的少年,和食堂里刺眼的一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生活已经如此沉重,她不该再给自己徒增烦恼。然而,内心深处那个卑微的角落,那个名为“江屿”的坐标,却像生了根,再也无法拔除。她回到自己用布帘隔开的小小书桌前,翻开了一个崭新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硬壳笔记本。扉页空白,她拿起笔,犹豫了很久很久,才在第一页的角落,用极轻极淡、几乎看不出的笔迹,写下了两个字:“星光”。这是她为这场注定无望的暗恋,开辟的秘密花园,也是她无处安放的心事的唯一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