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谷方向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与马蹄的闷雷声，并未持续太久。
当日傍晚，残阳如血，将凯旋而归的骑兵小队身影拉得悠长。
二十五骑，一人未少，虽人人浴血，甲胄破损，眉宇间却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彪悍之气。
马鞍上悬挂着不少狄兵特有的狼牙符和首级，缴获的兵器和皮甲堆满了随行驮马的背部。
王奎飞身下马，冲到林烨和李烽面前，顾不上行礼，激动地低吼道：“将军！校尉！成了！黑水河谷狄军前锋约百人，被我等一个冲锋便击溃！斩首三十余级，余者皆溃散！我军……我军仅轻伤数人！”
他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那新马具，太厉害了！弟兄们冲起来像黏在了马背上，狄狗的箭软绵绵的，根本射不穿我们的冲势！一个照面，他们的阵型就被我们撞得七零八落！他们想跑，可他们的马，哪有我们的快，哪有我们的稳！”
细节被迅速传开：骑兵队利用河谷地形悄然接近，在狄军尚未完全列阵时，便发起了雷霆般的集群冲锋。
借助双马镫和高桥马鞍带来的惊人稳定性，骑兵们得以在高速奔驰中全力挥刀，第一波接触就如热刀切牛油般撕开了狄军的防线。
随后便是单方面的追击与屠戮，狄兵引以为傲的骑射在贴身的迅猛砍杀面前毫无用处，试图结阵抵抗的步兵更是被马蹄轻易踏碎！
这场干净利落的前哨战，如同一剂强心针，让整个基地欢声雷动。
新式骑兵的威力得到了血的验证！困扰多日的侧翼威胁被一举清除，通往南部山区的退路暂时畅通。
然而，林烨和李烽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这场小胜的喜悦，甚至来不及为骑兵队举行一场像样的庆功，来自更广阔战场的、令人窒息的消息，便如同北地倒春寒的凛风，裹挟着漫天风雪与死亡的气息，呼啸着席卷而来。
接下来的几日，老韩和刘黑子派出的多名精干斥候，冒着极大的风险，穿越苏合部队的封锁间隙，带回了来自北狄占领区深处以及更北方边境的零碎却一致的情报。
这些情报碎片在李烽和林烨的案头逐渐拼凑出一幅令人心惊肉跳的图景——
北狄，这个庞大的草原帝国，在经过一个冬天的休整和积蓄后，并未满足于占领朔风、黑石等边镇，其酝酿的春季攻势，规模远超以往！
斥候回报：
狄王庭已下达了全力南侵的王令，各部族青壮被大规模征召。
主力大军兵分三路：东路军继续威逼胤朝在东北方向的最后屏障“镇北关”；中路军由名将兀良哈统率，在巩固朔风城、黑石寨等据点后，正大量集结，目标直指胤朝腹地重镇“陇西府”；而西路军，则沿着边境线扫荡，清剿所有像李烽部这样仍在抵抗的胤军残部与堡垒，确保主力侧翼安全。
兀良哈的中路军，光是已经确认的先锋精锐就已超过万人，后续部队和庞大的辅兵、民夫队伍更是络绎不绝，漫山遍野。他们携带着大量的攻城器械，显然不再满足于野战，而是要攻城略地！
更令人担忧的是，苏合所部对岩洞基地的围攻，似乎已被纳入兀良哈西路清剿战略的一部分。
有迹象表明，苏合在鹰嘴岩的主力并未因黑水河谷的失利而动摇，反而得到了来自朔风城方向的少量兵力补充，其对基地的封锁依旧严密。
并且，有传言称，兀良哈对这股屡次让其麾下吃亏、还拥有“奇物”的胤军残部，已经失去了耐心，给予了苏合更大的权限，要求其尽快解决这个“疥癣之疾”，以便西路军能全力配合中路主力南下。
“规模空前……”李烽看着由林烨根据情报粗略绘制的态势图，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
图上，代表北狄兵力的黑色箭头粗大而狰狞，从北方向南蔓延，其中一支正死死地抵在他们所在的位置。
“兀良哈亲率中路主力扑向陇西……这是要捅破天的架势！朝廷……朝廷能守住吗？”
他不敢想下去。一旦陇西府有失，北狄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兵锋直指帝国腹心区域，届时才是真正的国难！
“而我们，”林烨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指着地图上他们这个被重重黑线包围的孤点。
“就是兀良哈这盘大棋局边上，一颗需要被随手抹去的棋子。苏合现在得到的命令，恐怕不再仅仅是困死我们，而是……限期剿灭。”
压力，陡然增加了何止十倍！
之前他们面对的，还只是苏合这五百精兵的围困，尚存周旋余地。
但现在，他们背后是整个北狄帝国发动的、势在必得的空前规模的南侵战争！
他们这支孤军，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碾得粉碎。
基地内，刚刚因骑兵小胜而提升的士气，瞬间又被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坏消息打压下去。
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恐慌开始蔓延。个人的勇武、局部的胜利，在如此宏大的战争机器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看守山洞隐秘出口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
“将军！校尉！洞外……洞外来了几个人，打着朝廷的仪仗！说是……说是兵部派来的宣旨天使！要见李将军和林校尉！”
朝廷的使者？在这个关头？
李烽和林烨对视一眼，心中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同时一沉。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北狄空前规模的寇边，与这姗姗来迟的朝廷封赏，在这被重重围困的绝地，戏剧性地交汇了。
这旨意，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催命的符咒？
洞外，是天使的仪仗和苏合的刀兵。
洞内，是近两百惶恐不安的将士和刚刚破土、尚未成荫的土豆苗。
林烨深吸一口气，对李烽道：“将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先接旨吧。”
无论如何，他们必须知道，来自洛安的声音，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规模空前的风暴中，究竟会带来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