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总局地下三层应急指挥中心的宁静，屏幕上代表K7线路的数据流已经彻底黑掉，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猩红的、蛮横的逆向数据洪流，像一柄烧红的尖刀，正狠狠刺向总局引以为傲的“叹息之墙”防火墙系统。
技术员的喊声已经带上了几分颤栗：“防火墙第一层被绕过！第二层出现协议污染！他在调用我们的备用服务器权限！”
“慌什么！”叶教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钢针扎破了现场的恐慌气球。
他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道不断蠕动的红色数据流，眼中没有惊骇，只有一种猎人看到猎物露出獠牙时的冰冷兴奋。
“分析它的结构，我要知道它在做什么，而不是它有多快。”
命令之下，混乱的场面迅速恢复秩序。
几秒后，一份初步分析报告投影在叶教官面前的独立光屏上。
报告内容很简单：入侵者并未试图窃取或破坏任何数据，他只是在借用总局的运算力，向全城范围内的六个移动终端，进行一次超高强度的精神信号广播。
“他在……保护那六个人？”一名分析员喃喃自语，无法理解这种自杀式的行为。
叶教官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份标着“最高紧急”的报告被递了过来。
“报告叶教官，”汇报者语气急促，“过去二十四小时，市内共发生七起与K7事件无关的规则异动，全部确认为‘隐瞒型’怪谈。市立第一医院三名夜班护士拒绝填写任何死亡病例，声称‘只要不写，病人就没死’；城南大学附中一位历史老师烧掉了全年级的期末试卷，理由是‘没有记录，就没有差生’……技术部门对这些异常事件的数据波形进行了比对，发现……”
汇报者停顿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结论。
叶教官替他说了出来，声音低沉如冰：“发现它们的频率，与K7线路被‘净化’前的怨念集合体，高度吻合。”
指挥中心内一片死寂。
“这不是扩散，”叶教官的眼神变得极度危险，他一字一顿地吐出结论，“这是……共鸣。陈理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杀死’了K7的规则，而那些逸散的规则碎片，正在寻找新的宿主，催生出性质相似的怪谈。他不是在解决问题，他是在制造一场更大的瘟疫。”
他猛地转身，下达了斩钉截铁的命令：“切断他的一切社会关系网络，物理隔离所有关联人！启动‘静默回收’预案，A组待命。我不管他用了什么手段，我要他在天亮之前，从这座城市里彻底消失。”
然而，陈理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暴雨如注，冲刷着K7路公交终点站的一切。
陈理站在空无一人的车厢内，那盏青铜小火在他的脚边静静燃烧，火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
他的意识早已不在这里，而是像铁锚般沉入脑海深处的“异常事件模拟器”。
借助模拟器的庞大算力，以及他从总局逆向窃取来的服务器权限，他的意识被分成了六股，如同一张无形的精神蛛网，精准地链接上了仍在各自家中被梦魇纠缠的六个人。
林昭、赵铁柱、安小雨……他们的恐惧、忏悔和绝望，清晰地反馈到陈理的感知中。
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传递安慰或真相，那只会让他们在清醒后更加痛苦，从而为“第七座”的怨念提供源源不断的养料。
这一次，他选择成为恐惧本身。
他开始构筑一道坚不可摧的认知屏障。
在林昭的梦里，他正要向警方坦白自己当年是如何偷换了刹车片检验报告，话到嘴边，眼前却猛地浮现出陈理坐在公交车第七座上的画面。
那个身影笼罩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平静得令人心悸的眼睛，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再说下去，我就回来了。”
在赵铁柱的床头，他握着那串永远不会再响的铃铛，想要对亡妻的遗像诉说压抑了七年的秘密，那个坐在第七座的身影便凭空出现，无声地注视着他，同样的低语如魔咒般响起：“再说下去，我就回来了。”
安小雨、王建国、李秀梅、孙鹏……每一个人，在他们试图回忆、坦白、忏悔的瞬间，都会被这道由陈理亲手植入的“认知屏障”粗暴地打断。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极致恐吓，却也是一种另类的保护。
他要用一个新的、更强烈的恐惧，去覆盖那个企图让他们用真相来偿还罪孽的旧日恐惧。
只要他们闭嘴，怨念就得不到滋养。
做完这一切，陈理的意识回归本体，他踉跄一步，扶住了身旁的栏杆，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这种多意识同步操作对精神的消耗是巨大的。
他喘息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布满简陋焊点的装置，冒着大雨跳下车，撬开了终点站候车亭旁的配电箱。
他将自制的干扰器接入了公交系统老旧的音频广播模块。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全市所有线路的电子站牌，那些本该显示车辆到站信息的屏幕，突然开始闪烁。
紧接着，一段经过加密、反复循环的低沉语音，通过这个古老的系统，传递到每一个候车亭。
“今晚不说真话，才能活到天亮。”
声音很轻，混在雨声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它并非说给人的耳朵听，而是说给这座城市的潜意识听。
这不是命令，是一种暗示，一种规则的萌芽。
陈理很清楚，语言本身就是最强大的规则载体。
当足够多的人在潜意识层面接受“沉默即安全”这个全新设定时，K7事件原有的“追责逻辑”便会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壤。
“第七座”的低语者，依赖的是“说出真相”这一行为反馈。
一旦无人再愿开口，它的力量就会像无根之木，迅速衰减。
午夜的钟声，第六声，沉闷地敲响在城市的上空。
六个不同地点，六个被过去束缚的灵魂，不约而同地走出了家门，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走向那个熟悉的终点站。
林昭走在最前面，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帆布袋，袋子里是早已准备好的小型燃气罐和打火机。
他想烧掉那辆车，烧掉一切，来一场彻底的了断。
然而，在距离车站还有一百米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
脑海里，那个坐在第七座的身影挥之不去，那句“我就回来了”的低语，比午夜的寒风更刺骨。
他最终松开了手，帆布袋掉在积水中，发出一声闷响。
赵铁柱走在雨幕中，腰间的铃铛被风吹得发出一声轻响，他浑身一颤，仿佛被惊醒。
他看了一眼远处车站的轮廓，转身，毫不犹豫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安小雨站在街角，嘴唇翕动着，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但最终，她只是拉紧了衣领，什么也没说。
没有人再往前走一步，没有人登上那辆敞开着车门的公交车，更没有人提起那个尘封了七年的雨夜。
陈理站在公交车的车顶上，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滑落。
他漠然地看着车厢内，那个属于第七座的虚影，开始剧烈地扭曲、模糊。
它似乎在不甘地挣扎，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最终，所有的怨念、不甘与愤怒，都化作了一声若有若无的长长叹息，被风一吹，彻底消散在湿冷的空气里。
规则，死了。
不是被暴力摧毁，而是被彻底遗忘。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陈理走进了公交公司的档案室。
他熟练地撬开档案柜，将所有关于K7线路事故的卷宗、报告、以及那张他亲手伪造的“司机畏罪自杀”的遗书，全部找了出来，一页一页地送入碎纸机。
白色的纸屑纷飞，像一场迟来的葬雪。
当他走出公交公司大楼时，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匿名短信。
“你违反了《异常事件管理条例》第17条，终止合作。”
发信人的号码显示为空号，早已被注销。
陈理面无表情地删掉了短信。
他抬头望向天空，那口悬挂在城市上空、常人无法看见的规则之钟，第九声钟鸣的余音终于彻底消散，而预示着审判终结的第十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旧的规则死了，新的审判，没有到来。
他收回目光，轻声自语，像是在对这个世界宣告：
“从今往后，谁该负责，由我说了算。”
话音落下的瞬间，街角一处深不见底的阴影里，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面包车缓缓启动了引擎。
车窗玻璃降下一条缝，露出叶教官冷硬的侧脸，他的手指，正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腰间的枪套。
陈理没有回头，仿佛背后那道冰冷的视线和无声的杀机都不存在。
他看了一眼手表，凌晨四点十五分。
是时候去赴下一个约了，一场迟到了七年的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