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车厢中央,只剩下一圈焦黑的印记,仿佛一道丑陋的疤痕烙印在水泥地上。
陈理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如水。
他手中捏着那张匿名寄来的排班表,泛黄的纸张边缘诉说着岁月的痕迹,可那墨迹却新鲜得像是昨夜才从打印机里吐出,散发着一丝诡异的油墨香。
他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那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了然于心的嘲讽。
他蹲下身,将这张引他入局的纸条,轻轻投入那圈尚有余温的烛灰之中。
没有助燃物,纸张却在接触灰烬的瞬间,“轰”地一下腾起一捧幽蓝的火焰。
火焰升腾的刹那,驾驶座旁本已熄灭的副驾监控屏幕,竟毫无征兆地闪烁起来。
电流的嘶鸣声中,屏幕上猛然闪过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七道模糊的人影扭曲、重叠,仿佛七个不同时空的灵魂被强行挤压在一起,他们的五官在闪烁中交替出现,无声地嘶吼着。
画面仅持续了一秒,便随着火焰的熄灭,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
成了。
陈理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K7路公交车的“循环”确实被打破了,被困在时间缝隙里的乘客们获得了暂时的“自由”。
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恰恰相反,这只是另一场仪式的开始。
怨念一旦被释放,就不再局限于一辆公交车这个狭小的空间,它会像瘟疫一样,寻找新的宿主,蔓延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更关键的是而他自己,刚才为了强行中断循环而动用的那截青铜烛火,那件不属于官方标准收容物列表的“钥匙”,已经彻底暴露了他的存在。
他能感觉到,无形的视线已经从城市的某个角落投射过来,冰冷而锐利。
三小时后,城市另一端,一座恒温恒湿的地下档案室内,灯光惨白。
赵铁柱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颤抖的手指几乎捏不住那份刚刚申请到的、他哥哥赵铁牛的行车日志复印件。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上面的记录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直到最后一页。
那本该是空白的一页,此刻,竟像用鲜血书写一般,缓缓浮现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你说出来了……下一个轮到你。”
那字迹,分明就是他哥哥的笔迹!
赵铁柱浑身一僵,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抬头,惊恐地望向城市中心的方向。
同一时刻,在潮湿阴暗的跨江大桥桥洞下,林昭紧紧抱着自己那个已经洗得褪色的旧书包,将头埋在膝盖里。
忽然,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铃声从书包里传来。
她愣住了,缓缓拉开拉链,声音的来源是她从那辆公交车上偷偷捡回来的、半块破碎的校徽。
那块冰冷的金属,此刻正像心脏一样,有节奏地振动着,无风自鸣。
一股莫名的牵引力从心底升起,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同样望向了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区。
仿佛有两根无形的丝线,在那一刻同时绷紧,将他们与某个遥远的核心连接在一起。
这一切,陈理早已预料到。
真相是一把双刃剑,它能斩断循环的枷锁,也能释放出更可怕的怨念。
这些被牵连进来的人,如今都成了怨念扩散的坐标。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任何可以被轻易追踪到的地方。
凭借着对这座城市地下管网的熟悉,他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早已废弃的公交公司调度室。
这里尘封已久,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墙壁上,一张巨大的城市地图被无数红线切割得支离破碎,线上挂着一张张泛黄的失踪乘客照片,如同一张记录着死亡的蛛网。
陈理的目标很明确。
他在一个布满蛛网的铁皮柜角落,翻出了一份被遗忘的内部通报复印件。
文件编号显示,这是七年前那场重大交通事故的善后报告。
他迅速浏览着,目光最终定格在一行不起眼的文字上:“……事故相关涉事教师家属安某某,积极协助安抚其余受害者家属,为善后工作提供了极大帮助……”
没有具体姓名,只有一个姓氏。
正当陈理举起手机,准备将这份关键文件拍下来时,一缕极其细微的危机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远处的高楼上,有一点微光一闪而过。
下一秒,一个激光红点悄无声息地印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是叶教官的人,远程观测狙击手!
千钧一发之际,陈理没有丝毫犹豫,手肘猛地向后一撞,打翻了桌上一瓶积满灰尘的旧墨水瓶。
黑色的墨汁“哗啦”一声泼洒而出,将那份通报复印件浸染得面目全非。
与此同时,他借着身体的动作,整个人如狸猫般窜出,闪入了另一排文件柜的阴影中,迅速从预留的通风管道撤离。
在他消失后几秒,调度室的门被一脚踹开。
而那摊浸染了文件的墨迹,在纸张纤维间慢慢渗透,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力量在引导。
在那行“涉事教师家属安某某”的字样下,被墨水勾勒出的空白区域,隐约显现出三个模糊的字母缩写:“A.X.Y.”——安小雨。
当晚,陈理换上了一身维修工的衣服,轻车熟路地混进了K7线路的总控中心。
他需要验证一个猜想。
调出过去一周所有的夜间行车记录,屏幕上显示的数据让他的眼神愈发凝重。
官方记录里,K7线路早已“因故暂停运营”。
然而,后台深处的数据流却显示,每隔三天,凌晨03:15分,系统都会自动生成一趟编号为K7的虚拟行程。
起点是始发站,终点则被标注为一片空白的“未定义区域”。
更诡异的是,每一次虚拟行程生成前,系统都会从城市户籍、交通违章、医疗档案等不同数据库中,自动同步调用六名“乘客”的身份信息。
这六个人,正是当初公交车上的那六名死者。
这个过程,就如同有一个看不见的意识,在定期唤醒他们的“存在印记”,在数字世界里,进行一场又一场精神层面的再审判。
“第七座”的规则并没有消失,它只是进化了。
它不再执着于困住乘客的肉体,而是选择了一种更隐蔽、更无法根除的方式——定期抽取他们的存在痕迹,维持着仪式的延续。
深夜,寒风呼啸。
陈理独自一人返回了K7公交终点站。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盏只有拇指大小的微型油灯,灯芯是用那截青铜烛火熄灭后留下的残渣捻成,灯油则是特制的。
这是他为“她”准备的诱饵。
他登上那辆空无一人的公交车,将油灯稳稳地放在了第七排靠窗的那个座位上。
做完这一切,他悄然退到车下的阴影里,静静等待。
午夜的钟声从远处飘来,一下,两下……当第六下钟声敲响时,异变陡生!
那辆公交车原本映照着路灯光芒的驾驶座车窗,倒影忽然开始扭曲。
一个穿着旧式连衣裙的年轻女孩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驾驶座上。
那正是安小雨。
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在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某段无法被听见的忏悔词。
车厢内的微型油灯火苗剧烈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射在车厢壁上,拉长,变形,宛如一个正在被审判的罪人。
陈理在阴影中向后退了一步,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他们以为说出真相就能解脱,可真正的惩罚,是从愿意听别人说真话开始的。”
远处市中心的方向,那座本不该存在于此的巨大挂钟,第九声沉闷的钟鸣余音还未散尽,第十声的轰鸣,已经在地平线下隐隐酝酿,仿佛要撕裂这个刚刚平静下来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