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裂缝出现的瞬间,陈理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没有开灯,只是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桌上那枚徽章。
裂缝中没有光,也没有声音,却仿佛一个正在缓缓张开的深渊入口,散发着某种不祥的召唤。
他知道,这是“那边”的信号,催促他立刻动身。
城市边缘的BRT首末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湿水泥混合的陈腐气息。
陈理换上从黑市里高价借来的夜班司机制服,衣服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另一个陌生人的体温。
他站在一辆通体漆黑、编号为K7的无人公交前,冰冷的车身反射着远处路灯昏黄的光晕。
他手中紧握着一张匿名寄来的排班表,粗糙的纸张上,用打印体赫然标注着他的名字和一趟从未在官方路线上出现过的班次——03:15,临时驾驶员。
这便是近三个月来,在非凡者圈子里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幽灵公交案”。
每个固定的日子,总有一人在这附近神秘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总局派来的调查员折损了两个,都未能带回任何有效情报。
陈理没有拒绝这份明显是陷阱的排班,反而主动踏入其中。
他必须查清真相,不为总局的任务,只为失踪者名单里,有他一位故人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用伪造的员工卡刷开了车门。
驾驶舱内异常整洁,仿佛从未有人使用过。
当他将钥匙插入启动槽并拧动时,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从精神深处炸开!
眼前的模拟器屏幕并非正常启动,而是瞬间被血色数据流覆盖,自主激活了。
【警告:检测到未记录的闭环仪式场域。】
【警告:当前任务非标准收容行动,已触发“重启”信标。】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任务!
陈理的额头渗出冷汗,这警告意味着他踏入的不是一个单纯的异常地点,而是一个会不断重复、直到满足某个特定条件的“故事”循环。
更诡异的是,他眼前的车载终端清晰地显示:今日核定载客,六人。
可当他下意识瞥向副驾驶位的监控小屏幕时,心脏骤然一缩——画面里,后排最角落的第七个座位上,分明坐着一个轮廓模糊、仿佛由电视雪花点构成的人影。
车门自动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
公交车引擎低吼着,自行驶离了站台。
车辆很快驶入一条狭长的隧道,顶部的照明灯忽明忽暗,光影在车厢内交错切割,像一幕怪诞的默片。
随着车辆在预设的站点停靠,六名乘客依次上车,每一个都带着浓重的死气。
第一个是叫林昭的女孩,她低着头蜷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洗得褪色的旧书包,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第二个是周培恩,一个中年男人,身上披着破旧的毛毯,嘴里始终喃喃自语着谁也听不懂的音节,枯槁的手中死死攥着半张被烧焦的学生证。
第三个是身材魁梧的赵铁柱,他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巨大行李袋,每走一步,袋子里都传来一阵细碎的铃铛声,清脆又刺耳。
第四个是安小雨,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安保制服,目光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车上每一个人。
最后上车的是一对男女,西装革履,像是刚下班的上班族,但他们的面容呆滞,动作僵硬,如同商店橱窗里的假人。
六个人,加上陈理,不多不少。
但那个第七个座位上的虚影,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个永恒的旁观者。
陈理一手紧握方向盘,另一只手在无人察觉的角度,指尖微动,悄然启动了他的天赋能力——低频推演。
他试图通过模拟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来找到破局的关键。
然而,就在他精神力接触到车厢内弥漫的怨念的瞬间,脑海中轰然炸开七道尖锐扭曲的声音!
“谁该负责?”
“不是我!”
“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你们都该死!”
剧烈的精神冲击让他眼前一黑,方向盘猛地一偏,车头几乎要撞上隧道的墙壁!
陈理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痛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他明白了,这辆车困住的,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七年前那场轰动一时的校车坠江事故中,所有相关者的记忆残片与怨念集合体。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无意中划过方向盘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扶手内侧,触到了一行冰冷黏腻的刻痕。
他低头一看,那是一行用早已干涸的血迹刻下的小字:“我们都没说实话”。
接触到这股最核心的怨念源头,陈理的精神模拟器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异变。
屏幕上的血色数据流飞速重组,一行新的提示弹出:【天赋异变:已解锁“共感视角”。
可在单次推演中,同步体验七名核心人物的记忆与视角。】
接下来的时间,化为了地狱般的循环。
第一次推演,他试图强行停车报警,结果车内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瞬间化作一堆飘散的纸钱灰烬,循环重启。
第二次推演,他尝试与看似最正常的安保员安小雨合作,却在亮明身份的刹那,被对方用电击棍刺穿了心脏。
安小雨的眼神冰冷:“秩序,不容许外来者破坏。”循环重启。
第三次推演,他选择沉默,试图熬到终点,但整辆公交车在驶出隧道的瞬间,一头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地下虚界,被无数怨魂撕碎。
循环重启。
经过三次惨烈的失败,陈理终于从同步体验的七人记忆碎片中,拼凑出了真相。
那个所谓的“第七乘客”虚影,并非实体,而是当年事故怨念的集合。
它的规则是:“七人之中,必有一人承担全部罪责”,否则循环永不终结。
而真正的“变量”,是那个始终以秩序维护者自居的安小雨!
他是当年为了保住前途而隐瞒事故真相的班主任的儿子,如今以安保身份登上这趟“幽灵公交”,既是为了替父赎罪,也是在继承父亲的意志,继续掩盖和压制真相。
其余五人,则分别因为各种原因,或知情不报,或销毁证据,或嫁祸他人,每个人都紧紧捂着自己那块肮脏的秘密,宁愿互相陷害,也不愿第一个开口。
破局的关键,不在于消灭谁,而在于逼迫所有人,自愿说出真话。
第四次循环开始。
公交车依旧行驶在黑暗的隧道里。
这一次,陈理没有再做任何多余的试探。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件总局严令禁止私藏的收容物——“说谎者的钢笔”。
他走到车厢中部的公告栏前,在乘客们或惊恐或麻木的注视下,用那支笔尖流淌着谎言的钢笔,写下了三份伪造的供词。
一份,称看似最柔弱的林昭,其实是为了给死去的弟弟复仇,偷偷在书包里携带了爆炸物,策划了整场事故。
一份,指认背着铃铛的赵铁柱,才是收钱办事的幕后黑手,他行李袋里的不是货物,而是分解尸体的工具。
最后一份,则揭露了喃喃自语的周培恩,曾亲手篡改了校车的行车记录仪数据。
当这些由“说谎者的钢笔”写下的、拥有强制性心理暗示效力的谎言被公示出来时,车厢内由沉默和猜忌构筑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了。
第五次循环,车厢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是你!你想炸死我们所有人!”赵铁柱指着林昭怒吼,他那装满铃铛的袋子哗哗作响,仿佛在呼应主人的愤怒。
“胡说!明明是你收了黑钱!”林昭尖叫着反驳,随即转向周培恩,“还有你!我看到你当年鬼鬼祟祟地撬开了记录仪!”
“我只是想活下来……我不想坐牢……”周培恩彻底崩溃,抱着头痛哭失声。
混乱中,安小雨猛地拔出腰间的电击棍,高压电流发出“滋滋”的威慑声。
“都别动!维持秩序!”他厉声喝道。
就在他准备镇压众人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是陈理。
“你的秩序,就是掩盖真相吗?”陈理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他当众拦下安小雨,随即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骇的举动。
他举起“说谎者的钢笔”,在自己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五个字——“我是替罪者”。
随即,他抬起头,高声道:“我知道是谁该负责——是我。七年前,我杀了那七个孩子。”
众人哗然。
这当然是谎言,但“说谎者的钢笔”那扭曲现实的效应,让每一个乘客,包括安小雨,都在那一瞬间,“感知”到了他就是真凶的“事实”。
滔天的愤怒与怨恨瞬间聚焦于陈理一人身上。
就在集体的情绪即将爆发成暴力之际,陈理猛地撕开自己制服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道狰狞的旧疤。
“但这道伤,是七年前那场火灾里,有个学生为了救我,替我挡下的火焰。”
这是真实的记忆——来自某次推演中,他同步体验到的、属于那位被掩盖真相的司机老师的视角片段。
谎言构建的“事实”与真实情感的冲击,瞬间造成了巨大的认知混乱。
安小雨脸上的冷酷面具寸寸碎裂,他看着那道疤,仿佛看到了父亲日夜被噩梦纠缠的痛苦模样,终于失声吼了出来:“是我爸!是他烧了最终调查报告!他说不能因为一次意外,毁了一个老师的一生!”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辆公交车剧烈震颤起来,第七个座位上那模糊人影发出的低语,第一次由怨毒转为了哀鸣:“你说出来了……你终于,说出来了……”
第六次循环,也是最后一次。
车厢内的灯光不再闪烁,而是稳定地亮着。
陈理没有再回到驾驶位,他将方向盘交给了早已泪流满面的赵铁柱,自己则走到车厢中央,从口袋里取出一截古朴的青铜蜡烛,点燃,置于地面。
幽幽的烛火摇曳,映照在六名乘客的脸上。
诡异的是,地面上,六个人的影子竟与七个模糊的孩童轮廓重叠在一起。
“没人能逃开过去,但我们也不必再欺骗自己了。”陈理的声音沉静而有力。
在他的引导下,每一个人,都对着那跳动的烛火,依次说出了自己当年隐瞒的真相。
林昭承认了自己曾有过炸车复仇的疯狂念头;周培恩坦白了自己如何销毁了关键证据;赵铁柱泣诉着自己的兄长,那个被冤枉的维修工,是如何背负污名抑郁而终;安小雨跪在地上,为自己家族犯下的罪孽忏悔……
当最后一个人话音落地,第七个座位上的虚影缓缓起身,凝聚成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女孩。
她走到陈理面前,眼神清澈,没有了丝毫怨恨。
她轻轻摘下自己胸口的名牌,放入陈理温暖的掌心。
车外,熹微的晨光刺破了黑暗。
车载终端上的路线图一阵乱码闪烁后,恢复了正常的城市地图。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第七收容总局”地下指挥中心内,叶教官正盯着一面巨大的监控墙,其中一个黑了整整三小时的屏幕,突然恢复了信号。
画面上,K7公交车静静地停靠在终点站。
他拿起通讯器,声音低沉而冷静:“标记K7线路,净化等级‘乙上’,怨念核心已清除。另外,”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锁定住画面中正从车上下来的陈理,“密切监视07号调查员陈理。他刚才在仪式场域内使用的收容物,不是总局配发的任何一件。”
窗外,城市的天际线上,一座本不该存在于此的古老钟楼顶端,一口巨大的挂钟,指针悄然划过,当的一声,敲响了第九下。
晨光均匀地洒在K7公交终点站的水泥地面上,那截被陈理留下的青铜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剩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盘旋着,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