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腐朽的气味愈发浓重,仿佛无数被水浸泡过的陈旧试卷正在黑暗中缓慢分解,释放出绝望的吐息。
陈理的目光扫过考场门口那张崭新的座签,上面用猩红的墨水打印着“5号位”。
这并非他的位置,却恰好避开了那个传闻中吞噬过考生的3号禁忌点。
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安排。
在踏入考场前的最后一秒,他的手看似不经意地从口袋里滑落了一样东西,精准地掉在走廊的长椅下方。
那是一支不起眼的红色光手电,外壳上还带着几道刮痕。
一名负责巡逻的保安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皱着眉走了过来,弯腰将其拾起,随手按了按开关。
手电没有亮,他以为是坏了,便揣进兜里,打算等下班再处理。
他胸前的编号牌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抹金属光泽——L0923。
陈理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这个数字,心中最后一块拼图悄然归位。
“L”代表“后勤(Logistics)”,而“0923”与他之前在通风口看到的“0723”,仅仅是首位数字的不同。
一个针对外部,一个负责内部。
一张无形的大网,分工明确。
他放下的手电也并非普通货色,内置的频闪模块已经启动,正以人耳无法察觉的频率持续释放着微弱的干扰波。
这股波动对人类无害,却像温水煮青蛙一般,不断侵蚀、瓦解着笼罩在考场外围的那层由低阶怨念构筑的结界。
落座在5号位后,他闭上眼,大脑飞速运转。
一次短时推演在他的意识深处瞬间完成。
按照原定计划,要布置完所有符阵,他必须在考试间隙穿越三处被严密监控的盲区,这个过程至少需要十二分钟。
在“它”的规则下,十二分钟足以让任何异常行为被捕捉、放大,并触发最高级别的预警机制。
他不能冒险。
必须制造一场混乱,一场“合法”的、能将所有监视目光都吸引过去的混乱。
他悄无声息地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指尖捻起一支外观古朴的钢笔。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六个字:“有人带小抄进场”。
随着笔画的收尾,那支被称为“说谎者的钢笔”的遗物发挥了它的作用,一股无形的力量浸入字迹,让这行简单的文字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他趁着邻座女生弯腰捡笔的瞬间,将那张纸条精准地塞进了她书包的外层夹层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三分钟后,那名女生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当她的手触碰到那个陌生的纸条时,一声尖叫划破了考场的寂静。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脸色煞白地将纸条扔在地上。
两名监考员立刻如临大敌般冲了过去,厉声质问。
周围的考生纷纷伸长了脖子,骚动如水波般扩散开来。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场“作弊”风波吸引的瞬间,陈理动了。
他佝偻着身子,用宽大的旧校服袖子作为掩护,整个人仿佛融入了桌椅的阴影之中。
他的指尖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符纸,身形快如鬼魅,几个闪身便抵达了考场东侧的一根承重柱旁。
他将那枚承载着初始阵眼的符纸,稳稳地贴进了柱体上一道极其隐蔽的混凝土裂缝中。
当符纸接触到墙体的刹那,一道微不可见的幽光一闪而逝,旋即沉寂。
第一场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那名女生被带走调查,考场内人心惶惶。
第二场考试开始前,陈理再次拿出了那支钢笔。
这一次,他在一张空白的申请单上伪造了一份“考场设备紧急检修单”,模仿后勤部主管的笔迹签上了名。
他拿着这张以假乱真的单据,找到了负责楼层清洁的保洁员,声称地下配电室的线路可能存在安全隐患,需要立刻检查。
保洁员虽然满腹狐疑,但在那张单据的说服力下,还是不情不愿地刷开了通往地下配电室的门禁。
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陈理借口让保洁员去工具间取万用表,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几分钟。
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在配电室的两个关键节点——主供电箱和备用发电机上,贴下了第二和第三枚符阵。
就在他完成布置,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墙壁上一片暗红色的污渍。
那痕迹很淡,像是被人用湿布擦拭过,却又没能完全擦干净。
是之前那份“违规记录未清零”的后续影响。
他心中一动,从口袋里取出一小片不知何时收集的答题卡残渣,放在随身携带的特制小烛台上,用火柴点燃。
橘黄色的火焰刚一升起,便骤然转为一抹阴冷的幽蓝色。
烛光摇曳,映照在那片红色污渍上,墙壁竟像屏幕一样,浮现出短暂而模糊的影像。
一个身穿笔挺西装的背影站在讲台上,手中握着一支朱红色的毛笔,正在一张长长的名单上不断书写、勾画。
陈理瞳孔骤缩,他认得那个背影——陆振邦的意识投影。
而他书写的顺序,与当前考场内幸存考生的座次名单,惊人地完全一致。
他不是在批改试卷,他是在筛选!
筛选下一个可以用来承载污染源的“洁净替代者”。
第三声钟响时,夜已深。
陈理避开所有巡逻,潜入教学楼天台。
他精准地停在从下往上数的第十四级台阶上,这里是整栋楼阴气与外界能量交汇的节点。
他再次点燃那支幽蓝的烛火,这一次,他没有献祭任何东西,而是低声吟诵起一段晦涩的咒文。
随着他的声音,空气中渐渐浮现出一些破碎的、闪着微光的文字符号。
那是苏倩当初被规则“化书”时,不甘消散的执念所留下的文字残响。
陈理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些漂浮的文字。
他让它们与早已布下的三处符阵产生能量共振,一道临时的“信息屏障”缓缓构建而成,如同一层数据迷雾,暂时阻断了污染源对校园内部数据流的实时读取。
就在屏障成型的瞬间,他口袋里的微型模拟器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预警。
一行血红色的文字在他脑海中炸开:推演结果警告!
原定路线遭遇“认知置换陷阱”!
若在西区考场布下第四符阵,你将被植入虚假记忆,误以为任务已经完成,实则灵魂已被抽离,替换进永不终结的副本循环!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原计划。
他从旧校服内衬上撕下一块布片,集中精神,将自己一部分关于“布阵”和“反抗”的记忆印记强行灌注其中。
这块布片成了一个完美的诱饵,承载着他的气息和意图。
他将诱饵悄悄塞进西区考场的一个墙壁夹层中,自己则转身爬进了旁边的通风管道。
他要绕道,从最不可能的路径,完成最后一处布设。
第六场考试开始前三分钟,主考场的厚重铁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关闭。
所有考生都已落座,压抑的沉默笼罩着一切。
广播里响起冰冷不带一丝情感的提示音:“本次考试实行动态座次调整,请所有考生保持静默,等待最终指令。”
然而,陈理却在这时站了起来。
在全场考生惊愕、恐惧的目光中,他一步一步,平静地走向了那个空置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3号位。
但他没有坐下。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写满了繁复符文的答题卡,轻轻地放在了那张冰冷的桌面上,用只有自己和“它”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这位置,我让给真正该坐的人。”
话音刚落,整间教室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桌面上原本干涸的墨迹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疯狂翻涌、汇聚,最终凝聚成一行触目惊心的血字:“你终于……明白了。”
紧接着,3号位下方的水泥地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漆黑的口子,一只完全由无数张试卷残骸扭曲、编织而成的手臂猛地从中窜出,一把抓住那张符文答题卡,闪电般将其拖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间远离考场的监控室内,角落里的叶教官缓缓摘下耳机,对着腕上的通讯器用极低的声音说道:“07号已进入终局阶段……准备接应。”
考场内的骚乱和惊骇还未平息,地面裂缝也已悄然闭合,仿佛一切都只是幻觉。
陈理站在原地,感受着那股通过符文卡与黑暗深处建立起的微弱连接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
那场持续了六天的阴云正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灰白。
第七场考试,也是最后一场。天空灰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