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星聚
流芳园内的气氛,因药王与剑圣这两位泰山北斗的降临,发生了微妙而彻底的转变。
先前那场针对“昭华公主”的拙劣算计,在这两位真正的大能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阴谋的暗流,而是一种混合着敬畏、激动与重新评估的复杂情绪。
药王清尘旁若无人地痛饮“流芳醉”,啧啧称赞,逍遥先生亲自在一旁作陪,脸上满是荣光。剑圣裴寂则依旧独立枝头,闭目养神,仿佛周遭一切皆与他无关,但那无形的剑意却笼罩全场,让所有心怀不轨者都感到脊背发寒。
沈云辞护着沈云晦,并未立刻回到席间,而是由陆清欢引着,到了园中一处相对僻静,却能俯瞰全场的水榭中暂歇。这水榭显然是精心布置过的,软榻香茗,一应俱全,既全了公主需要静养的体面,又不至于完全脱离诗会。
“皇姐,感觉如何?”沈云辞低声问,眉宇间戾气未散,依旧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沈云晦靠坐在软榻上,接过侍女递上的热茶,浅浅啜了一口,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她抬眼看向弟弟,眸中带着安抚的笑意:“无碍了,只是虚惊一场。“
沈云辞眸光一闪,那杯酒或许只是个引子,目的是试探,或者制造混乱,真正的杀招可能还在后头。但二位宗师的意外出现,彻底打乱了对方的部署。他冷哼一声:“跳梁小丑。”
水榭外,因宗师降临而寂静片刻的诗会,在陆清欢的巧妙引导下,渐渐恢复了生气,只是气氛更加热烈,也更多了几分拘谨与向往。不少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水榭方向,或看向枝头那道青色身影。
顾临渊整理了一下衣袍,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对公主的担忧,深吸一口气,朝着水榭走去。于公,他身为臣子,关心凤体安否是分内之事;于私,那位公主殿下方才展现的才华与临危不乱的气度,已深深印在他心中。
几乎同时,萧恒也动了。他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商人笑容,摇着折扇,步履悠闲,仿佛只是随意走动,方向却也是水榭。两位宗师的现身,让他对这位“病弱”公主的价值评估,瞬间提升了数个等级。这绝非一个简单的深宫帝女,其背后牵扯的力量,远超预期。
“臣顾临渊,参见公主殿下,二殿下。”顾临渊在水榭外站定,躬身行礼,姿态恭敬,“殿下凤体无恙否?方才惊险,臣心甚忧。”
沈云晦抬眼看他,青年进士眉目清正,眼神关切不似作伪,她微微颔首,声音温和:“有劳顾大人挂心,本宫无碍。”
沈云辞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瞥了顾临渊一眼,没说话。他对此人观感不差,至少比那个一看就满肚子算计的北凛商人顺眼。
“哎呀,顾大人动作真快。”萧恒笑着走近,也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在下萧恒,见过公主殿下,二殿下。殿下受惊了,在下这有一颗家传的宁神玉露丸,虽不及药王前辈仙丹妙药,于安神定惊上倒也略有奇效,殿下若不嫌弃……”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瓶。
沈云辞眼皮都没抬,嗤笑一声:“萧老板好意心领了。我皇姐金枝玉叶,用药自有太医署和……高人斟酌,不劳外人费心。”他刻意在“高人”二字上顿了顿。
萧恒也不尴尬,从容收回玉瓶,笑道:“是在下唐突了。只是见殿下神色倦怠,心生不忍。”他目光转向沈云晦,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与好奇,“方才殿下那首咏竹诗,格调高远,意境清奇,实在令人佩服。想不到殿下深居宫中,亦有如此玲珑诗心,洞察世情。”
他这话半是奉承,半是试探。一个久病的公主,如何能写出那般隐含风骨与阅历的诗句?
沈云晦岂会听不出他话中深意,她垂眸,掩去眼底一丝冷嘲,再抬眼时,依旧是那副温婉柔弱的模样,轻声道:“萧老板过誉了。不过是久病无聊,多读了些杂书,偶有所感罢了。比不得萧老板行走四方,见多识广。”
她语气平淡,将一切推给了“读书”,合情合理。
顾临渊接口道:“殿下过谦了。诗以言志,殿下的诗作清雅脱俗,可见心境高洁,非寻常闺阁可比。”他是真心赞叹,只觉得这位公主如同幽谷芝兰,外表柔弱,内蕴芳华。
沈云晦对他微微一笑,这一笑不同于对萧恒的客气疏离,带着些许真诚:“顾大人亦是好才学,那首《戍边词》,豪情壮志,令人心折。”
顾临渊被她这一笑晃了下神,耳根微热,忙道:“殿下谬赞,臣只是有感而发,抒发报国之志罢了。”
沈云辞看着这一幕,挑了挑眉,没打断。顾临渊这小子,看着倒是顺眼,对皇姐也真心。至于那个萧恒……他目光扫过对方始终含笑的臉,心中冷笑,藏得再深,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却难掩兴奋的声音插了进来:
“嘿!这儿挺热闹啊!刚才那动静,没吓着漂亮妹妹吧?”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劲装,腰间挂着几个小药囊和小铲子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正是药王谷的最小辈的医师苏槿。她无视水榭外隐约的守卫界限,直接跑到沈云晦面前,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打量着她。
“你就是昭华公主?长得真好看!就是脸色太白了点。”苏槿说话直接,带着江湖儿女的爽利,“我叫苏槿,跟我师祖来的。你别怕,刚才那点小把戏,我一眼就看穿了,水里就是加了点让人手脚发软脸色发白的普通药物,吓唬人的,没啥毒性。回头我给你配副药,保管你马上活蹦乱跳!”
她这话一出,水榭内外瞬间一静。
顾临渊脸色一沉,果然有人下药!萧恒眸光微闪,笑容不变,心中却迅速盘算,这药王谷的小姑娘竟直接点破了?沈云辞眼神骤然锐利如刀,扫向园中某些方向。就连枝头上的裴寂,似乎也微微睁开了眼。
沈云晦心中暗赞苏槿的直率,这等于直接把暗处的算计掀到了明面上。她面上适时露出些许后怕与惊讶,轻声道:“原来如此……多谢苏姑娘解惑。”
苏槿摆摆手,笑嘻嘻地:“小事一桩!我师祖说了,让我多跟你……们皇室的人亲近亲近。”她话说到一半,似乎想起什么,含糊了一下,但意思很明显,药王谷对皇室,至少对这位公主,是释放善意的。
这时,陆清欢也款步而来,听到苏槿的话,她面色不变,只是对沈云晦和沈云辞道:“清欢已命人彻查,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她目光扫过顾临渊和萧恒,微笑道,“顾大人,萧老板,二位也是关心殿下。不如借此机会,一起坐下喝杯茶,压压惊?今日诗会,本意为结交雅士,莫要让些许宵小败了兴致。”
她这番话,既表明了追查到底的态度,又巧妙地将几位核心人物聚在了一起。
沈云辞看了看皇姐,见她微微点头,便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侍女很快搬来桌椅,奉上香茗。水榭之内,形成了以“昭华公主”为核心的一个小圈子:沈云辞护卫在侧,陆清欢主持局面,顾临渊、萧恒、苏槿围坐,连逍遥先生也被药王打发过来凑热闹,美其名曰“陪年轻人说说话”。
氛围有些微妙,却又奇异地和谐。
顾临渊心系家国,与逍遥先生谈起边塞诗词,感慨民生多艰;萧恒偶尔插言,以商人视角谈论各地风物与贸易,见解独到,引得顾临渊也不由侧目;苏槿对什么都好奇,叽叽喳喳,不时冒出些医理药性的话题,天真烂漫,冲淡了之前的紧张;陆清欢八面玲珑,妙语连珠,总能将话题引向轻松有趣的方向。
沈云晦大多时候静静听着,偶尔在顾临渊谈到动情处,会轻声附和几句,展现出不俗的见识;在苏槿说到有趣药草时,会露出浅淡而真实的微笑。她扮演着一位体弱但聪慧、静雅的公主,恰到好处。
沈云辞虽然依旧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但听着众人交谈,尤其是听到顾临渊满腔报国热忱时,眼底也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他虽伪装纨绔,但骨子里流着沈氏皇族的血,对这片江山有着深厚的感情。
萧恒则一直在观察。观察沉静如水的公主,观察看似慵懒实则敏锐的二皇子,观察正直忠勇的顾临渊,观察活泼单纯的苏槿,还有那位深不可测的陆小姐。他心中迅速勾勒着这些人的关系网和价值。尤其是这位公主……她就像一团迷雾,看似柔弱可欺,身边却聚集着如此多不凡之人,连两位宗师都似乎与她有旧。大靖皇室,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就在众人言谈渐欢,似乎真的暂时抛开了身份隔阂与算计,沉浸在这难得的交流中时,一直独立枝头的剑圣裴寂,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如两道冷电,直射向流芳园东南角的一处假山阴影。
“藏头露尾,出来。”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无上威严与凛冽剑意,瞬间传遍整个园子。
“咔嚓”一声轻响,那处假山的一块石头竟凭空出现一道裂痕!
所有人脸色骤变!
药王清尘也放下了酒坛,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还有埋伏?
水榭内的轻松气氛瞬间冻结。沈云辞一步挡在沈云晦身前,顾临渊下意识地手按腰间(虽未佩剑),萧恒笑容收敛,眼神锐利,陆清欢面色凝重,苏槿则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沈云晦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心跳漏了一拍。她与树上的姐姐沈云昭几乎同时生出一个念头:师父察觉到的,是什么人?是冲着她来的,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