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鹿却似心有城府,忽然后撤一步,轻盈得如同被无形之力托起,它并未奔逃,只是优雅地拉开丈许距离,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灵动眸子,依旧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妱澕,目光流转间,仿佛在细细描摹她的轮廓,确认着什么。慕容妱澕心中惊疑不定,仍然不肯放弃,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这一次,在她正为猎物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时候,刚好她的掌心也终于轻轻落在那宽阔、微凉的前额上。
就在肌肤相触的瞬间,梅花鹿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电光击中,旋即泛起一道迅疾的烟褐色流光,而后头也不回地朝右侧一处高耸的雪堆疾驰而去,稳稳停驻在雪堆之巅。
它并未立刻消失,反而悠然回过头来,静静地俯视着下方惊愕的二人,眼神复杂难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二人措手不及。他们拔足便追,意图故技重施,再施合围之策。
然而那鹿似能未卜先知,未等二人靠近,便以不可思议的灵巧从看似密不透风的间隙中倏然穿出,蹄下踏雪无痕,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在雪原上勾勒着一个无形的迷阵,将二人牢牢困在其中。
几番徒劳追逐,那精灵骤然消失在雪幕之中。
慕容妱澕累得大汗淋漓,肺腑间如同燃着火炭,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攫住了她。她颓然倚在一处背风的大雪堆旁,泄愤似地一拳捶在身旁的积雪上:“这刁钻的孽畜!定是山中精怪所化,否则戏耍我等作甚!”
云苏亦是气息微促,他望着雪堆顶端那抹沉静的身影,面色凝重:“何止刁钻,此鹿非比寻常,似曾见惯风月,比人还多了几分机警,它方才引你触碰,又在你得手瞬间远遁,行止间章法俨然,绝非懵懂野兽,倒像是故意引我们来此。”他环顾四周冰封的绝域,声音低沉下去,“这冬日高山雪峰,便是惯于冬狩的猎户,也鲜少涉足,它却在此如履平地,究竟何以如此从容?”
慕容妱澕胸中郁气难平,她愤懑地又抬手狠狠推了一把身旁雪堆的顶端,似乎誓要将满心不甘尽数倾泻。
入手处,那堆积如小丘的白雪竟出乎意料地绵软细腻,冰凉沁骨,仿佛拢着一大捧新弹的、毫无分量的鹅绒,与她记忆里洛阳城中那带着土腥气的硬雪截然不同。
她下意识地喃喃:“咦?这白头山的雪,倒似比洛阳的软和许多,绵软细密,触之如抚厚棉,果真大不相同。”
云苏闻言,也俯身掬起一捧细看。掌中雪粒晶莹剔透,细密如丝,触手即融,确比京城的雪更显轻盈纯净,虽无鹅绒那般蓬松,亦无妱澕所言那般如棉之感,却也别具一番清冷素洁。
“山巅寒极,雪质或当自然不同。”他随口应和,目光仍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那鹿真的没再出现。
“看着蓬松,推起来倒沉得很!”慕容妱澕甩了甩微酸的手腕,方才发泄般的一推,竟似撼动了小半座雪丘,簌簌雪粉沿坡滑落。
就在此时——
“何方小辈,扰吾清眠?!莫不是要偷袭老夫?”
一个低沉浑厚、如同自亘古冰川深处传来的声音,裹挟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威严,猛地从妱澕手推之处——那巨大的雪堆内部声浪处过,堆积的雪粉簌簌滚落,整座雪堆仿佛都随之震颤了一下。
二人如遭雷击!
慕容妱澕骇得险些跳起,云苏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拽离雪堆,同时身形疾退数丈,瞬间已将她严严实实护在身后,一手以虚按戒备姿势覆在腰间佩剑,目光如电,死死锁定那“活”过来的雪丘,脸上血色尽褪。
慕容妱澕厉声喝道:“何方高人鬼祟藏形?既敢出声,何不现身,这般藏头露尾行径,岂是大丈夫所为!”她环顾四周,仍不见人影,只有白头山巅罡风如刀,心中警惕更甚。
话音方落,只见方才妱澕推搡的那座雪堆顶端,积雪如同活物般无声地向两侧滑落,一道身影从中缓缓立起。
起人一袭苍翠如深潭青碧的布衣,与周遭素白形成刺目对比,满头银发胜雪,竟无一丝杂色,腰间木葫芦系上玄色圆珠子,随他的动作轻晃,叮当作响中,似乎漾出清冽酒味儿。
他姿态闲适,正不疾不徐地用一顶竹笠掸去肩头残雪,就像只是小憩初醒。
“何方小辈。”那白发绿衣人头也未抬,声音清越中带着一丝山泉般的冷冽,“擅闯吾境,觊觎吾鹿,惊扰吾眠,而今更敢对吾出言无状,何故倒打一耙,怪起主人来了?”
慕容妱澕心头剧震,下意识地贴近云苏,用几乎细不可闻的气音急道:“苏郎君!此人白发青衣,酒气浓烈,竟能深埋雪中酣眠无恙,形貌诡谲,莫不是这白头山中的精怪所化?”她现在努力回忆,刚才的梅花鹿到底是不是如亲眼所见那般真的走了。
云苏剑眉紧锁,目光锁在那人身上,面色凝重如水,同样以传音入耳回应,声音紧绷:“此人气息圆融,与这方天地浑然一体,我竟丝毫探不出其深浅,境界之高,匪夷所思!为今之计,只能且战且退。”
慕容妱澕惊了一下:“那等会你上,这等境界,我打不过啊。”
“好吧,待会儿我设法引开他注意,你寻机速退!”然云苏袖中指尖已凝起霜华。
慕容妱澕闻言,指尖微凉,暗忖带他同行确是明智。当下的她唯有屏息凝神,足尖微转,已悄然蓄力,只待云苏信号。
那白发青衣人似乎专注于掸净竹笠上的最后一点雪沫,并未立刻看向他们。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正欲趁此良机抽身——
“哼!”一声冷哼如同冰锥刺破寂静,只见那白发人甚至未曾完全转身,只是反手随意地凌空一拂袖!
“轰隆!”
二人身前丈余之地,深厚的积雪已然变化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