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苏被她一噎，脸上微热，张了张嘴终是哑然，尴尬地别过脸，拂去肩头落雪。
慕容妱澕不死心，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探了一段，仍是一无所获。她泄气地跺了跺脚：“罢了罢了，白跑一趟！”说着便要转身下山。
就在此时，前方覆雪的灌木丛中忽地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嚓”轻响，似有枯枝被踏断。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雪坡旁，一只生灵正抬起头来。
最先撞入眼帘的，是一双湿漉漉、圆溜溜的大眼睛，清澈如林间初融的雪水，带着一丝懵懂的好奇，正一眨不眨地望向他们，细长的耳朵也警觉地转动着。
定睛细看，它身形优雅，脖颈修长，四肢纤细。一身烟褐色的皮毛，几乎与坡上枯黄的茅草融为一体，若不细察，几难分辨。然其一道醒目的墨线自耳尖直贯到尾基，宛如笔锋划过雪原，十分显眼。
最显眼的是它浑圆的臀部，缀着一块雪白的斑块，周遭还镶着一圈乌黑的毛边，如同雪地上印着一轮满月。
当它微微侧首，夕阳的金辉恰好勾勒出它头顶的轮廓——那是一对已然分出四个尖杈的、骨节嶙峋的实角，昭示着它山林主人的身份。
慕容妱澕与云苏一时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忽然出现的雪域生灵。
朔风卷雪，苍松翠柏覆着银氅，在凛冽中透出几分肃穆，而它静立雪坡，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塑。
头顶那对犄角嶙峋盘错，主干粗壮如虬枝，向两侧弯出饱满的弧度，如古玉雕琢；一支前伸的眉杈与主干构成沉稳的钝角，位置更高的次杈则显得疏朗些，乍看仿佛只有三杈，直到末端才又精巧地分出两枚尖利如矛锋的小枝，似在轻触风雪的眉梢。
夕阳余晖在角尖跳跃，流转着冷硬的光泽。
最妙是那身皮毛，棕褐为底，背脊两旁与体侧下缘，缀满了排列有序、莹白如雪的梅花斑点，如同神匠在夜空中精心点染洒落的星辰，又似雪地上绽放的梅花。
这生灵昂然而立，气度沉凝，正是白头山传说中的精灵——梅花鹿，还是一只雄性的梅花鹿。
“怪事。”慕容妱澕压低声音，目光紧锁着那优雅灵动的身影，“冬日山脚林深草茂，它这山中的精灵，怎地跑到这雪线之上来喝风？莫不是寻什么仙草？”她环顾四周的白雪皑皑，觉得能在这极寒北地生存的植物，效用当是非比寻常的。
云苏凝视着那鹿，眉头微蹙，目光深邃：“雄鹿本就独来独往，到繁衍之期或御敌时，才会暂聚成群，通常鲜少聚集成群，此刻现身于此，必有缘由。”
“管它什么道理！”慕容妱澕眸中闪过一抹亮色，指尖下意识摩挲着袖口，“你瞧它这身皮毛，油光水亮，梅花纹天成，若是得了，做副暖手筒定是绝品，暖手又显风姿，岂不美哉？苏郎君，不如咱们试试手气？”
云苏闻言，面色微凝：“妱女娘，切莫鲁莽，此鹿形貌非凡，角如古兵，恐有灵异，且积雪深厚，跬步难行，你我手无寸铁，如何擒得？若惹恼了山灵……稍有不慎，便可能伤及自身，更遑论捕捉如此灵物。”
“管它灵异不灵异，试过方知！”慕容妱澕是不以为然，唇角一扬，打断他的话，她自习武后，身手越发矫健，更兼有几分侠气，当下眼中尽是跃跃欲试的锋芒，“弓箭虽未带，但我们已然有武艺傍身，凭你我身手，还怕它飞了不成？只需控制些力度，莫伤了它性命，取了皮毛便是。”
云苏还想劝阻，却见妱澕已开始谋划围捕之策：“我们二人，一前一后，我在前引诱，你在后堵截，它若向前逃，我便退；它若向后转，你便上，如此，定能将它困住。”
云苏无奈，只得依言而行，毕竟自己也喜爱这冬猎之趣，于是目光紧盯着那抹灵动的身影，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这鹿儿能识趣些，莫要让他们真的动手。
两人借着嶙峋怪石和深陷的雪窝掩住身形，如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分开包抄。积雪没膝，每一步都需提气轻落，唯恐冰晶碎裂的微响惊动了目标。
云苏伏于鹿身后方的一处陡坡后，向妱澕微微颔首。
慕容妱澕深吸一口气，自藏身的巨石后缓缓立起，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张牙舞爪，只是踏着稳定极轻的步伐，一步一步，径直向那静立的雄鹿走去。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周身气机隐隐锁定了对方。面上带着几分玩味，眼中却藏着几分认真，自以与这鹿儿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了雪坡。
然而，预想中惊慌奔逃的景象并未出现。
那雄鹿竟似早有所觉，在慕容妱澕现身迈出第三步时，便缓缓、缓缓地转过头来。
一双湿漉漉的、大得惊人的圆眸，宛如深秋寒潭，澄澈得能映出漫天雪光与妱澕惊愕的身影。没有恐惧，没有躁动，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穿透飘落的零星雪沫，静静地凝视着步步逼近的少女。
那眼神，仿佛洞悉了一切，又包容了一切。
慕容妱澕的脚步生生钉在了原地，蓄势待发的气势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一脸的茫然与难以置信。
后方陡坡上，严阵以待的云苏根本没派上用上，他紧握的拳头不知何时已悄然松开，掌心却沁出了冷汗，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夹杂着更深的惊疑，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云苏认为，这鹿儿果真绝非寻常！
二人原以为，这鹿儿定会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均未曾想过，居然会有山中精灵在面对猎人的时候是如此的镇定自若，这鹿儿胆子也太大了吧，万兽之王也不这样啊……
二人再次屏息凝神，徐徐踱步向那静立的精灵更靠近些。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它温热的鼻息拂过寒空。
就在慕容妱澕指尖即将触及那油亮皮毛的刹那……
